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二六


  樹幹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髒了,瀝川問我有沒有手絹。

  就在這當兒,我聽見了腳步聲。倉促間,我們各自以飛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電光已筆直地照了過來,照在我的臉上。

  「站住!校園民警。」

  瀝川將我一推,小聲道:「快跑。」

  本來我用不著跑的,可我們的樣子太狼狽、太可疑。若是被抓住,沒幹什麼也說不清了。我拔腿飛奔,看見有人迅速追過來,然後,有人攔住了那個民警。緊接著,木葉搖晃,他們扭打起來。我想也不想,就沖了回去。瀝川倒在地上,那個民警的塊頭幾乎趕上施瓦辛格,他用皮靴踢瀝川。我沖上去,劈頭蓋臉就抽了他兩個耳光,大吼一聲:「住手!住手!你給我住手!」

  那民警停住腳,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頭膽子不小!你們是哪個系的?」

  「哪個系不關你的事,我們倆在這兒說話,犯你什麼事了?」

  「說話,哼,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幹的好事!」

  我冷笑:「你敢把我抓回去,我就說你企圖弓雖.女幹我。你看,我胳膊上有你的指印。」然後我一把扯掉他上衣的一顆扣子:「手裡有你的扣子。」

  他不怒且笑:「你以為我怕你這點小把戲?今天且饒了你們。看你這樣的膽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麼樣。想幹好事到外面開房間,這是鴛鴦林,每天晚上都有民警巡邏。」

  說完這話,他忽然走掉了。我跪到地上,輕輕推了推瀝川。

  「瀝川,瀝川!」

  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你受傷了嗎?」我的身子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我沒事。」他勉強坐起身來,臉色蒼白得可怕。

  「坐在這裡別動,我去找人送你去醫院。」我知道他受了傷,且不能動。

  他一把拉住我:「不用去醫院,我可以自己走。你……扶我一把。」

  我把他扶起來,將手杖遞給他。他接過手杖,問:

  「那人……傷了你沒有?」

  「就捏了幾下我的胳膊。」

  「我看看。」他借著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沒有說話。

  「這裡離停車場遠嗎?」他問。

  「不遠。」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到停車場。他不讓我扶,努力地向前走,途中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兩次,顯然傷得不輕。

  「瀝川,我和你一起去醫院。」我說。

  「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傷。」

  「不用,我自己會料理。」他淡淡地看著我,「抱歉,這次得讓你獨自走回寢室。我不能陪你。」

  「瀝川,不,帶我走,我不放心!」我覺得我的聲音裡已經有哭腔。

  「No.」他說,「晚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我轉身,聽見他叫我,遞給我他的襯衣:「換上我的襯衣吧。你的毛衣髒了,回去你的同學該取笑你了。」

  他穿著一件白背心,露出修長優美的上身。

  「晚安。」我淚光瑩瑩地看著他。

  「晚安。」

  10

  回寢室前,我先到寢室樓的衛生間裡清理了一下自己。將毛衣脫下來,弄掉頭發上的葉子,然後穿著瀝川的襯衣進了寢室。

  我是想偷偷溜回寢室,偷偷爬上床,偷偷換掉衣服,可是,寢室點滿了蠟燭,我看見安安、蕭蕊和魏海霞一人一杯奶茶,坐在床邊嗑瓜子。

  見到我,大家一陣尖叫,我身上居然穿著男人的襯衣。

  「進展神速啊……」三個人一起咯咯地亂笑。

  我忙將毛衣塞到自己的床上。

  「哪裡,走得太熱,渾身是汗,所以脫了毛衣。」我打水,洗臉,洗手,銷贓滅跡。

  「王哥哥是在舞廳裡找到的你嗎?」蕭蕊問,「你剛走他就來了,問我你在哪裡,我給他指了舞廳的方向。」蕭蕊很少去學生舞廳跳舞,嫌那裡的音響效果不好。

  「沒有。我跳完舞回來才看見他。」

  「不會吧?人家豈不是在門外等了你兩個小時?」

  真的嗎?那麼冷的秋天,他就只穿一件襯衣。

  「那我可不知道。」為了不給她們八卦的資料,我沒心沒肺說了一句。但我臉上寫著疲憊二字,她們都看見了。我爬上床,倒在被子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淩晨兩點,我終於想通了。瀝川是成年人,不會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瀝川有錢,就算沒時間照顧自己,也可以找到人來照顧他。我不是他什麼人,也不能替他做什麼,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替他做什麼,總之,我不必替他擔心。

  然後,我又花了半個小時回憶我們倆的相遇,發現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給他製造麻煩。第一次,我將咖啡潑到他身上了。第二次,我害他深夜陪我從學校門口走到寢室。第三次,我先強迫他陪我看電影,之後寢室樓鎖門,我不得不住在他家。再就是今天晚上,讓他白白挨人家一頓揍。我好像是他的剋星。

  最後,我總結出導致這一切錯誤發生的根本原因,是我不負責任的花癡,以及我年少無知的欲望。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五點鐘我準時起床跑步、背單詞。在深秋的寒風中,我忍不住跑到一家小賣部去給瀝川打電話。問問他昨夜過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沒事。

  鈴響了幾聲,便是一句電子留言:「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也許他太累,關機睡了吧。記得我曾經勸瀝川買個小號的冰箱放在床頭,這樣他就不必夜夜起來到廚房去喝牛奶。瀝川說他睡覺怕吵,尤其怕聽機器的聲音。

  我背完單詞,吃完早飯,又去上了一節課,回來已經十點多鐘了。我又到小賣部去打電話,還是沒人接,同樣的留言,「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我仔細回憶昨夜的每個細節。林子太黑,看不清。但可以肯定那個校警的確踢過他幾腳。踢在哪兒不知道。他後來一直不說。我擔心那人踢中的是瀝川曾經受傷的地方,那裡沒有骨骼,薄薄的肌膚下面就是內臟。瀝川行走完全依賴腰部的力量帶動假肢。所以長時間的步行對他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可是,瀝川走得那麼好,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明顯失衡的步態,給人一種假像,好像他走路和常人一樣,不費力氣。

  我繼續上課,再下課,已是中午。我又去打電話,還是那個關機的留言。我坐不住了,出校門叫了一輛計程車:「勞駕師傅,龍澤花園。」

  汽車裡沒有暖氣,冷兮兮的。師傅開玩笑說道:「龍澤花園,小姐要去的是闊人住的地方呢。」

  「是嗎?我去看一位朋友。」

  「龍澤花園差不多算是北京最貴的住宅區吧。每平米四萬塊。」師傅吐了吐舌頭,「你那朋友房子挺大的吧?」

  「他住頂樓。」

  「我的娘啊,頂樓?你沒看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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