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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什麼?」

  「別把我捲進去就行。」他說。

  我笑起來。

  「我爸就那樣。」JP說,「他拿你開玩笑,你就拿他開玩笑;他跟你抬杠,你就跟他抬杠。別害怕。」

  ——這是什麼兒子啊?

  「既然他要去,那麼我就好好準備手續和旅行線路吧。可是到了中國,一切得聽我的。」我說,「你跟你爸得明確這一點。」

  「這個,不如你自己跟他明確吧。」

  後來,在我帶莫里斯辦理去中國旅行的手續的過程中,這個老頭子的態度非常好非常聽話,待到他拿到機票,一切就緒,馬上就要上飛機之前,我跟他說:「爸,去了中國,怎麼玩,每天什麼安排,我說你必須都得聽我的,同意不?」

  他冷笑一聲,「哼,再說吧。」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春天,在中國的旅行,我跟莫里斯,在北京因為中國人開的旅店好還是法國人開的旅店好而抬杠;在西安因為去西大街吃小吃還是去老薛家吃羊肉泡饃爭論;在陽朔因為吃炒田螺運是田螺釀意見不同而幾乎有一晚上沒說話;到了蘇州因為找不到絲綢博物館又打了一架……

  有一天在陽朔,JP在賓館裡面睡覺,我帶著莫里斯騎著自行車去郵局給他的老夥伴們郵寄明信片。我說郵票應該用膠水來粘,他說膠水粘不往,用舌頭舔一下就行,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因為桌子旁邊擺著一小盆用來粘郵票的水。就因為這個,他跟我絮叨了十多分鐘,一直在說他自己多有理,而我多麼不在行,我真是聽得耳朵都癢癢了,最後我拍著他的肩膀說:「爸,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他眼皮都沒抬,繼續在那裡貼郵票。

  「我說,媽媽和JP人都不錯,你怎麼,」我說,「你怎麼能這麼事兒腦袋呢?」

  他聽了一愣,然後忽然眉開眼笑,摟著我說:「是嗎?真是這麼覺得的?太是家裡人了,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都說我事兒……可是我看啊,咱倆其實差不多,你也是個事兒腦袋……」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後來我媽媽跟我說:「別跟你的公公較勁了,他說什麼、做什麼就按他的意思辦唄。八十歲的人,要是不喜吹你,不喜歡中國,為什麼大老遠地跑來這裡玩?」

  直到現在,每次我跟莫里斯抬杠之前,我總要想想我媽跟我說的這句話,可是我發現在這個又事兒又絮叨的老頭兒面前,我很難管得住同樣不那麼隨和的自己。另一方面,每當我們又杠起來的時候,婆婆和JP總能做到無動於衷,置身事外……

  我想,我跟公公莫里斯,恐怕得永遠這麼杠下去了,反正,杠杠更健康。

  我們且再回到二〇〇八年的冬天,耶誕節之前,在外工作的我終於在里昂送走了國內來的考察團,下午回到旅館,忽然發現自己有點發燒,肌肉酸疼。

  要不怎麼說人就是不能不工作,身體倦怠了就特別容易生病。這才幹了幾天的活兒啊,我還出狀況了。

  我一邊在藥店買藥一邊拿著電話跟JP說:「錢錢到手了,兩千多塊呢。我送你個小禮物怎樣?」

  他笑起來,「那麼辛苦賺的,自己留著玩吧。」

  藥店的服務員說:「對不起,小姐。治療感冒發燒的消炎藥必須有處方才能賣,要不您來點阿司匹林吧?」

  我說:「行啊,來個橘子味的泡騰片。」

  JP說:「你在哪裡啊?是不是病了?」

  「沒啊,壯著呢,在街上玩呢。」

  「快回旅館吧,明早上的客車可別誤了。」

  「嗯。」我說,「你晚上吃什麼?」

  「我媽做的湯和炒蛋。」

  「想我不?」我說。

  「嗯。」他對著電話,聲音低低的,「特想,想得胃都疼。」

  「你胃疼不是因為想念我做的菜吧?」

  他在另一端笑起來,「我親愛的,你做的菜也是你啊。」

  我發燒了,可是一樣的心花怒放。

  那天晚上,我吃了阿司匹林,然後捂在被子裡面看電視。身上很不舒服。但是精神是十分愉快的,身邊有自己賺的錢錢,明天回家就可以見到久違的我親愛的JP,我覺得這兩樣就是生活的真諦,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在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睡的狀態中,我好像聽到門鈴在響。

  我愣了一下,門鈴又響了。

  我起來哆哆嗦嗦地去開門之前跟自己說,這個不可能是JP,JP不是這麼形式主義的人。

  可是打開門,不是他還是誰?一個大腦門,藍眼睛,紅彤彤的臉,夾克衫的肩膀上落著點小雪,手裡面是個紙袋子。我昏昏沉沉地接過來往裡面一看:是他媽媽家的蘋果和梨子,塑膠飯盒裡是炒雞蛋,上面還有幾盒治感冒的藥物。

  我沙啞著嗓子說「三個小時,你開車過來的啊?」

  「是啊。」他說。

  「這個啊,這是言情小說裡面很俗套的橋段。」我慢慢地說。

  他走過來,把我輕輕抱住,「哦,原來是這樣啊。可惜我不是個小說家,我只是個有些擔心的丈夫。」

  旅館的走廊裡回蕩著輕輕的歡快的聖誕歌曲,JP身上的味道,是暖呼呼的桃子的香氣,像我最初見到他時的一樣,像年少的我在知道一個女孩總會結婚之後就為自己夢想的一樣。

  §第44章 你知道吸引力法則嗎?

  我是從差不多十五歲的時候開始注意這件事情的:

  當時我上初中二年級,把我姐姐的飛鴿牌綠色24號自行車騎了六七年,後座因為總是夾著書包都磨掉漆了。看著身邊有些女同學都騎那種或藍或紫的糖果色彩的,塑膠車圈的公主車,我心裡十分羡慕。因為從小就被教育不能跟爸爸媽媽要東西,又實在找不到把我那輛運轉良好的小飛鴿給換掉的理由,我每天就只能在心裡嚮往著一輛新的自行車:它最好是紫色的,硬塑膠鐫花的車圈,前面有一個小車筐,我可以把書包水壺還有飯盒放在裡面,然後在後座馱著我的好朋友,放學的時候我要騎得很快很快,我希望四班的那個我喜歡的面孔長得白白淨淨的男孩會看到我的新車子……經過大約兩三個月的朝思暮想,1995年11月,我生日那天晚上,當我放學回家剛剛推開家門,我家的正廳裡居然就擺著一輛我嚮往己久的新的自行車,藍紫色的,前面一個黑色的小車筐,塑膠車圈,後座高高的,看上去十分漂亮結實,像一隻驕傲的小鹿一樣——這是爸爸媽媽送給我的十五歲禮物——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想要一輛公主車,但是得到了它。

  這輛新車讓我在同學們,特別是女同學中間很是拉風。在補課班上課的時候,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鄭蕾坐在我旁邊,物理老師讓同學們互相判作業的時候,鄭蕾對我說:「你的新車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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