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修治抵達奉天一個月了,一直在舅父石田秀一的會社裡面熟悉環境,結交同事,同時上中文課。石田秀一經營的是一間建築公司,設計師和監理都是日本人,還聘請了不少中國人跑業務拉關係。修治還在這裡還見到了大學時代的學長小田彰。

  會社給他安排的宿舍在市郵局附近,三層高的新樓,住了很多來這裡做生意的日本人,也有軍方的家屬。這樓裡每一套房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樓下也有不少小館子,生活條件很不錯很方便。修治住著一室一廳,之前的主人是一個來自于四國的畫家,東西搬走了,留了一幅小山水畫在南向的窗子旁邊,修治覺得挺喜歡就沒把它拿下去。除此之外,這個單身漢還有一張銅床,兩張沙發,一套畫圖用的桌椅,一個壁櫥一台收音機,還有電燈。還有他到了之後就去北市場搜羅的大捧大捧的綠色植物。

  中秋節前刮了幾天風下了一宿雨,天氣果然冷了,他在先施百貨買了一件厚外套,在舊西裝的口袋裡面發現了汪明月留給他的地址。一個星期六的上午,修治自己叫了一輛人力車去找雨露街二十八號,到了之後才發現,這裡似乎只是比滿清舊皇宮小一些的大宅門。

  他去拍側門的門環,四十多歲的漢子開門說他聽不懂的中文,修治想了想,只說道:「汪明月?」

  漢子上下打量了他,搖頭擺手,複又把大門關上了。

  修治反復核對了地址,明明沒錯,他摸不到頭腦,又不通語言,只好從那巷子裡面出來。南端是慈恩寺,寺院的大門是敞開的,有信徒和僧人進進出出,修治拾階而上,也去廟裡轉轉。

  慈恩寺正殿門前放著四口圓型的巨大水缸,裡面養著蓮花,鯉魚還有青蛙。有幾個工匠在修葺側面的柱子,修治發覺他們在石灰裡面攪拌沙子,比例不大對勁,倒是不偷工減料,但是沙子少了,細綿土多了,和出來的材料幹的太快,硬度也不夠。修治比劃著讓工匠再加些沙子進去,他們見這西裝革履的東洋人指手畫腳的,都覺得新奇,停下手裡的活計不幹了,看著他,一邊擦汗一邊笑。

  長老和尚陪著一個人從正殿裡面出來,那人面容清瘦俊美,長眉長眼,臉孔白得像玉一樣,身上是件寶藍色的綢緞長衫,衣飾華麗,他右臂微微張開,小臂上架著只小鷹,他的拇指上戴著枚綠玉扳指。

  工匠們對長老說:「你看這東洋人還教我們幹活兒呢。」

  長老說:「幾位請勤快些,別誤了工時。」

  當然這些話修治是聽不懂的,他只看到手藝不佳態度閒散的工匠,老邁的僧人,還有玩鷹的貴族,索性不管他們,自己蹲下去,加了兩掀的沙子,順時針攪了三圈,然後扔了掀子,拍拍手,揚長而去。

  修治再認出那個人來,也是看到了他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大帥府上的宴會,舅父買了禮物帶他同去,他在偏廳裡又見到那個年輕人,一個人坐在留聲機旁邊的沙發上飲酒吸煙,舅父過去跟他問候寒暄,此人傲慢非常,愛答不理。

  修治問舅父這是何許人也?

  舅父剛被卷了顏面,心中惱怒,訕訕地對修治說:「顯瑒,姓愛新覺羅的,滿清的旗主小王爺。目中無人,遊手好閒,玩鳥玩煙,玩女人什麼都來,皇親貴胄的身份其實早就沒了」

  修治順著就接下去:「錢也敗光了?」

  舅父停了停,咽了咽口水:「錢?錢還是有的是他每天賣一塊地再加一錠金子也能好活到孫子輩」

  修治聽了就笑了:「這您都知道了?」

  「來這裡不就是淘金的嘛。」

  「您要做他的生意?」

  舅父略沉吟:「不好做,但是也不是沒有機會走走,我再介紹些朋友給你認識」

  §第三章

  帥府的宴會直到子夜時分方才結束,顯瑒乘車回到府中,看見後院明月的房還沒熄燈。他去敲她房門,是丫鬟開門,她聞聲也迎出來,跟在後面,頭髮濕漉漉的,都梳到後面去了,像個英氣的男孩,她身上是件大綠色攢著粉色牡丹的織錦袍子,顏色鮮豔激烈。

  傭人們給他備水沐浴,明月小心伺候,袖子翻到手肘上面,露出一小段胳膊,圓圓細細的,上面有些淺色的汗毛,他伸手過去,手背蹭了蹭她那一節皮膚:「明月。」

  「王爺。」

  「你念書念得好不好?」

  「中上。」

  「能在日本找到事情做嗎?」

  「也許能吧。」

  「同學們待你可和氣?」

  「都很好的,不時有聚會,還有人帶我去她家裡玩。」

  「我去了你住的地方,那裡不錯啊,乾淨整潔,旁邊是不是有一個湖?」

  「嗯。樹都長在水裡,夏天的時候,鴛鴦可多了。」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子,「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你自由得像只麻雀,怎麼又回這裡來了?」

  熱汽從浴盆裡慢慢蒸發,在他的臉上結成水珠,順著臉龐滑到尖的下巴上,她看著他的臉,他濃黑的眉毛和眼睛,慢慢說道:「一隻麻雀的翅膀能有多大?王爺說我到底能飛到哪裡去呀剛到日本的時候,看到街上的蘿蔔我就覺得很奇怪,哎,蘿蔔不都是小方塊形狀的嗎?怎麼還能長得圓圓長長的?」

  他聞言「哧」地一笑:「笨蛋!小方塊是廚子切出來燉牛肉的,蘿蔔真長成那樣不就成面果子了嘛?」

  明月說:「王爺你看,我連蘿蔔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你讓我去哪裡啊?」

  他轉頭看著她,皺著眉頭發笑:「姑娘,你是逗我呢,是吧?」

  「您笑了就行。」她把他手指拾起來輕輕咬了一下,是個膽小又淘氣的狐狸。

  他忍不住了,一隻手捧著她的臉,吻她的唇,舌尖兒度過去跟她的糾纏在一起,久違的味道和感覺,越來越用力氣,太消耗空氣和心血。他從水裡出來,把她橫抱住,直往臥室裡面去,明月身上綢子的衣服沾了水,發冷發緊,可兩具身體都是熱的,他太渴,沒有耐心對付一雙雙精緻的攢花扣盤,「哢」的一聲把它們撕開了,雙手上去撥開袍子和內衣,尋找她的皮膚,她的肉,她的骨頭,像從沙子裡焦急地發掘出一個白玉的花瓶。

  他們距離上一次做愛的時間太長了,長得對對方的身體都有些陌生,長得連他都覺得有點疼。明月發怯,向床裡面縮,他趨上前,困住她佔據她,一隻手從後面握著她脖子,他覺得自己手裡的這個才是根圓圓長長,水分充沛的,鮮嫩的白蘿蔔,他又笑了,親吻她,呼吸她,輕輕地咬,折騰著,疼愛著,費了心思地仿佛想要找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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