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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千喜特別高興小船哥的決定,她一向比我們都想得深遠,小船哥最早要就業的時候她就一直反對,她跟我說:「我們和楊澄、王瑩不一樣,他們的起點可能就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夠不上的。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要想還有未來可期盼,就必須努力刻苦,百千年來中國總歸還給平民老百姓留了一條路,那就是讀書。別的比不過,至少要比他們功課好,這才有機會走在前頭。說實話,筱舟媽媽去世我松了口氣,喬喬,你可能會覺得我不善良,可是我不願筱舟被拖住,然後再過一遍他父母那樣的人生。他不該那樣,不是嗎?」

  「不不,李阿姨的病真的很可怕。我媽和我奶奶在家裡聊天都說,她這一病把他們一家子都拖垮了。」我歎了口氣。

  那真是一個怕生病的年代,人們不敢生病,因為生不起病。家裡要是窩了一個病號,那麼全家多年的積蓄都會付諸東流。中國人是踏實精細過日子的民族,家家都攢錢。有個中國老太太和美國老太太的笑話,說美國老太太貸款買房,住了一輩子好房子,錢還完了,死了。中國老太太攢了一輩子的錢,終於夠買個好房子,也死了。可我媽說這笑話就是狗屁,不合中國國情,攢錢難花錢容易,只要活著總有機會把錢一股腦花掉,生個病,買個房,養個孩子,這些老百姓總會遇見的事,就能掏幹腰包。她跟我爸說,她要是得了什麼治不好的病,絕對不往醫院扔錢去,能活多久活多久,不能像李阿姨那樣,連累了孩子。這話雖然殘酷,但大家都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不責怪千喜冰冷,只是無力和無奈罷了。

  而千喜也果然沒說錯,在小船哥千辛萬苦拿了斯坦福的全獎之後,楊澄和王瑩在家裡的操辦之下,雙雙準備去南加州深造了。他們辦得那麼輕鬆與隨意,就連手續都好像比別人省了好幾道。

  一向大大咧咧的娜娜,在我們宿舍小聲嘟囔:「有時候想一想,真是不公平呐。」

  「不都是這樣嗎,你沒看系辦老師都在說,還有一年多畢業,這時候能用得上的關係都要用起來,潛臺詞就是自己能拼自己上,不行就拼爹媽。」徐林靠在椅子上轉著筆。

  徐林說得沒錯,那時我們對未來已經有了不同的選擇。千喜守住成績,準備保本校研。我和徐林那吊車尾的成績不管是保研還是考研都註定沒什麼戲,其實到了B大我已很清楚這一點,我的天分再怎麼努力都只能夠到這裡一個邊邊,身邊四處都是比我強大還比我努力的人,被他們優勝劣汰也是必然。

  我爸媽雖然沒有楊澄、王瑩他們那麼牛到「海」裡去,但畢竟在北京這麼多年,也算有點小小的人脈,上週末我爸帶著我和文藝社的副社長一起吃了頓剛記海鮮,基本算是能搞定我的工作了。徐林也在她之前打工的一家雜誌社找了實習生的活,課來得少,班上得多,按她的話說,先保住職位,再保住學位。娜娜還在考公務員、考研和就業之間遊移不定,一會兒買了公務員的申論教材,一會兒又報了陳文燈的考研衝刺數學班,但她家裡還是給她找了湖南衛視的實習,可能寒假之前就要去報到了。

  我們聊這些的時候,千喜什麼都沒說,她認真地在寫專業課論文,那上面清晰的字跡,仿佛就是她能把握的所有人生。

  §第六章 荼縻 十一

  那年環球嘉年華開到了北京石景山,一下子成為年輕人消夏的唯一去處,學校裡要是看見哪個女生抱著個大大的玩偶,不用說肯定是從嘉年華回來了。

  楊澄給我打電話說讓我挑一天,他開車來接我去玩。但其實我聽得出來,他沒什麼太大的興致,只不過認為這是男女朋友應該要做的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罷了。倒是娜娜在旁邊聽到了立刻興奮起來,說是早就想去了,忽悠著徐林一起去。徐林又叫了王瑩,王瑩自然拉上秦川一起,千喜看大家熱鬧一團都要去,乾脆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也約上了小船哥。最後楊澄只好安排了輛金杯車,搞得司機還以為我們組了個旅遊團。

  記憶裡上次這麼多人一起玩還是剛開學的時候,那時秦川還在遙遠的加拿大,小船哥剛剛和千喜在一起,楊澄要了我的電話號碼,我還只是個大一小妞,對未來充滿想像。而現在,秦川回來了,有了自己的生意和女朋友,小船哥拿到了斯坦福的全獎,即將奔赴大洋彼岸,楊澄和我居然還在一起,打破了三個月的魔咒,直沖三年警戒線,我也在明年就要畢業,馬上要混入社會了。

  時間真是世間最強大的機器,而在這麼多不同之中,它始終沒能改變的是我的心情,無論是那次聖誕聯誼,還是這次嘉年華聚會,我都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都只能在暗處默默心酸。

  我和楊澄坐在最前面一排,抬起眼睛就能從後視鏡看到坐在後排的王瑩和秦川,王瑩打開了一包樂事薯片,秦川伸手去抓,王瑩一把打開他,白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張濕巾,秦川老老實實地擦了手,才獲准拿薯片吃。我看著他訕訕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楊澄在我身邊一直聽著歌,我們之間隔著微妙的一點罅隙,是我笑與不笑都不能震動的一點罅隙。

  嘉年華是要使用遊戲幣的遊藝,要先用現金兌換成遊戲幣才能去玩各種遊戲,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偶,就是相應的獎品。遊戲幣並不便宜,像楊澄、王瑩、秦川這樣花錢如流水的主兒,隨隨便便就買了好幾百塊錢的,楊澄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都扔給我玩,王瑩把自己的乾脆都給了徐林和娜娜,只用秦川的。我知道千喜肯定捨不得讓小船哥花這個錢,而小船哥肯定捨不得讓千喜看著別人玩而自己玩不到,所以我搖晃到他們身邊,假裝嚷嚷:「裝了一兜幣沉死了!千喜你幫我抓一把。」

  「我有呢。」千喜推辭掉,她和小船哥總共只買了50塊錢的遊戲幣,攤開手心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喬喬,不是我說,你把你那些都花光了,也不見得能中一個手機鏈,還是我來吧!我遊戲天才啊!千喜,你喜歡那粉兔子是麼?小船哥,走!咱倆一起上!」

  秦川不由分說就交了遊戲幣,直接塞給了小船哥一個玩具手柄,小船哥還來不及拒絕,遊戲就開始了。

  我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秦川大呼小叫地玩,這就是他粗魯中的纖細,是我們倆心照不宣的善意。小船哥很快就敗下陣來,別說粉兔子,頂多只能贏一個超級迷你的小熊,千喜拉著他說不玩了,不要了,我立刻沖上去攔住他們:「小船哥!你等會兒,換我來。」

  我接過手柄站在秦川身邊,他仍然是那副臭屁的表情,咧著嘴說:「別拖我後腿啊!」

  「切!這句話應該換我來說!」

  遊藝機器提示遊戲開始,我們倆瘋笑著一陣亂按,就這麼折騰了好多局,不知浪費了多少遊戲幣,才終於贏了那個碩大的粉紅兔子。我把它遞給千喜的時候,她開心得不得了,小船哥欣慰地笑了。而看到他們的笑容,我和秦川默契地對視,他把那只小不溜丟的熊扔到我懷裡說:「我也沒遊戲幣了,只能把這個給你了。」

  「熊真醜。」

  「那還我!」

  「不給!」我把小熊緊緊地抱在了胸前。

  §第六章 荼縻 十二

  那邊楊澄贏了一隻更大號的熊,他很自然地拿給了我,抓玩偶的遊戲也沒什麼意思,大家商量著玩點刺激的,秦川拉著我們去了那個著名的「極速大風車」,可我這種連過山車都不敢玩的,死活也不去排隊,被娜娜和徐林嘲笑了好久,最後還是被秦川一路拖了過去。

  隊越排越近,巨大的風車矗立眼前,徐林抬起頭,張了大嘴:「秦川,一會兒讓我坐王瑩旁邊成麼?我緊張,一緊張就得拉個人。」

  「誰讓你拉啊!」王瑩嫌棄地瞪她。

  「那我拉秦川也不合適啊!」徐林辯白。

  「不要!我要拉著秦川!」娜娜嬌聲說。

  「真花癡……」千喜捅捅我笑起來。

  我卻沒有一點反應,只是白著一張臉,愣愣地跟著人群緩慢移動。

  「喬喬,你沒事吧?」小船哥擔心地看著我,「要不算了,別玩了,我陪你下去等他們。」

  「不行不行!不玩大風車嘉年華不是白來了,瞧把你嚇得!要不你過來,坐我旁邊,我罩著你!」秦川在一旁壞笑。

  「喬喬,你就坐我邊上吧。」楊澄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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