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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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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但也沒有移開眼光,就在我覺得自己是不是要兩眼發直的盯著他一輩子的時候,督軍突然笑了起來,搖頭喃喃說了句,「看來子明說得對,你比你姐姐還倔強,以前我還真沒看出來。」 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語,我也沒有接下茬,督軍突然把腿一盤,兩隻手撐在膝上,笑眯眯的說,「你長大了啊,有十七歲了吧,那時候你還是個很安靜的小女孩,體貼卻沉默寡言,不像丹青,就算憤怒,也是光彩照人的……」他頓了頓,臉上帶了些回憶的表情。 看他一副陷入回憶無法自拔似的樣子,我等了又等,可一肚子的問題讓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嗯哼,」我輕咳了一聲,督軍濃眉一揚,看向我,「丹青她到底怎麼樣了,她身體好嗎,何副……何老闆說她定期去看中醫,她到底……」我問題還沒有問完,看見督軍似笑非笑的樣子,我下意識的閉上了嘴。 「呵呵,」他輕笑了一聲,「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主動問我這些,你都不知道,你剛才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跟那位六爺可真像,好像天塌下來一塊,也只是給他擦鞋用的。」我眉頭一皺,不喜歡他用那種口氣說六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是嗎?也許是近朱者赤吧。」 「哈哈,說得真好,」督軍聞言笑了起來,不知怎的,他的笑聲聽起來,仿佛帶了幾分落寞,頓時讓我的怒氣淡了些許。「你姐姐身體是有點弱,這些日子,我確實是在帶她去看一位老中醫,那個大夫說,她思緒過甚,憂結於心,血脈不暢,需要靜養,」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下,聲音暗啞了起來,「當然,更重要的,心病還需心藥醫。」 「所以,你肯放她回來了,」我忍不住接了一句,可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太恰當,不免有些尷尬。督軍卻只苦笑了一下,「我不是那個心藥,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她……」他沒有說下去,可我明白他的意思,丹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我再瞭解不過了。 「那她,願意回來?」我輕聲問了句,督軍用力的抹了把臉,低聲說「自從我帶她回去,她一句話也不跟我說,讓吃就吃,讓喝就喝,有一次,我的脾氣也上來了,想要跟她……那樣,」說著他看了我一眼,聲音壓得極低。哪樣?我怔了怔,看著督軍那有些僵硬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了過來,臉猛地一熱,接著心就冷了下去,那樣驕傲的丹青,她怎麼受得了…… 「可她根本就不反抗,」督軍顯然明白我在想什麼,他冷冷的一笑,「她那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我就是一個……」剩下的話,他生生地咽了回去,放在膝上的拳頭握得青筋暴起。我情不自禁的想,丹青的冷漠表現一定深深傷害了他的心,或者,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吧。 「可就是這樣的丹青,聽到那姓霍的那小子的消息,居然會哭,她以為我不知道,或者她根本不在乎我知不知道,」督軍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所以,我問她,要不要回去,她只說了一個字,要。那是這些天,她第一次跟我說話。」 我微微張大了嘴,丹青到底想要幹什麼?督軍做了個手勢,「你別那副表情,我也不知道丹青究竟想要幹什麼,我們之間是有個約定,不過,我不會告訴你,過幾天,你自己問她吧,如果她願意說的話。」我想了又想,終究還是問出了口,「你真的願意讓她走?」 督軍咧嘴一笑,「我能放她第一次,就能放她第二次,」聽他這麼說,我心裡不禁有些感動,可沒等我說話,督軍又豎起一根手指對我搖了搖,「小姑娘,別這麼看著我,能放就能收,我吳某人可不是什麼聖人,我要丹青的人,更要她的心,從她十五歲那年就想要。」 看著他極自信的笑容,我一時間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心底的話脫口而出,「那你還讓她和霍先生在一起?」督軍一挑眉頭,緩緩地說了句,「丹青的自尊心和虛榮心都很強,既然她需要做個美夢,我就成全她,那個姓霍的是很能幹,長得也好看,可惜他出身太好,所以顧慮就多。」 他邊說邊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印著些許汗鹼的布衫,「不像我,白手起家,本來就什麼都沒有,最多也就是什麼都沒有,所以,我放得下,佛經裡不是說,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嗎。」說完督軍咧嘴沖我一笑,雪白的牙齒反射著微光,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了,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是丹青最親近的人,我知道丹青對你多少有一點羡慕或者嫉妒,」聽他這麼說,我下意識的就想反駁,督軍沖我擺擺手,「你不用說什麼,我要說得的不是這個,而是丹青心裡一直有你,除了你們的姐妹之情,你就像是那個曾經天真純潔的她,她一直在竭力的保護著你,所以,我希望你也繼續這樣保護著她,就象你一直做的那樣。」 說到這兒,督軍突然一笑,「清朗,說真的,你的運氣確實不錯,怨不得丹青有那點心事。那個陸城看起來對你很好,我打聽過,在這燈紅酒綠的大上海,他也一直是潔身自好的,作為一個男人,這沒什麼,可作為一個有權有錢的男人,這很難得。」 我扯了扯嘴角,「說得沒錯,我的好運氣就是能碰到個好男人。」督軍眨了眨眼,臉色略變,可最後對於我的嘲諷只是無奈的一抹臉。他突然從懷裡掏出了張信紙樣的東西對著我一晃,我的心猛跳了下,忍不住問了句,「丹青給我的?」 督軍搖了搖頭,他有些惡作劇似的笑著,「你除了丹青,就不關心別人了嗎?」別人?我一愣,難道?!忍不住邁前一步,嘴巴張了又張,可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破碎,「墨陽?」 督軍一笑,點點頭,然後對我一伸手,我卻沒有過去接,「墨陽跟你在一起?」他一搖頭,「徐墨陽應該跟你說了當初我們相遇的事情吧?」我點點頭,督軍嘿嘿一笑,「那家花圃是我在上海早就置辦的產業,我告訴過他,本來就想著送你們來上海,只不過沒想到,中間插了個霍長遠,繞了個彎子,可最後你們還是來了這兒,哼。」 「至於你哥哥的事情,你就更得去問他自己了,我只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停留的地方,至於他幹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他現在也不在上海,好像在北平,其他的,你自己看信吧。」督軍大咧咧的說了一句。 我心裡堵得難受,墨陽自從那晚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初聽他和六爺的那番談話,隱約能猜到他在幹什麼,可是後來丹青的自我放逐,還是讓我對他有了些怨恨。可現在看到這封信,我才發現,我還是那麼的擔心他,希望他一切平安。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伸手拿過了那張薄薄的紙,卻沒有勇氣打開看。督軍看著我突然說了句,「你哥哥是條漢子,」我苦笑了下,「他也這樣形容過您。」督軍微微一笑,「是嗎?」我點點頭,「是啊,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男人這麼說的時候,都是在給女人所經受的痛苦找理由。」 這回輪到督軍苦笑,他伸手好像想安慰的拍拍我,可想了想,又縮了回去,只跟我說,「看來你那個洋學堂也沒有白上啊,能說出這些個道理了。」我毫不意外他知道我上學的事,關於我和丹青,應該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吧。 「您會一直留在上海嗎?」我輕聲問了句,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對丹青的那份心意應該沒錯,所以我一直都對他很客氣。督軍一點頭,「當然,我留在這兒固然是為了丹青,但還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 既然他很早就能在這裡置辦產業,自然會有別的想法,也許是東山再起,也許……我搖了搖頭,我不管他想幹什麼,能與丹青和墨陽平安的團聚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不論他們兩個做了什麼。 想到團聚兩個字,我突然想起張嬤,「張嬤呢,她是不是在丹青身邊」,我飛快地問了句。看著督軍點頭,我大大的松了口氣,總算是有了個沒有什麼附加條件的好消息,「謝謝您,」我真誠的道了聲謝。 聽我這麼說,督軍皺了皺眉頭,「清朗,你不要這麼客氣,我說過了,你叫我孟大哥就好,以後見面的日子還多著。」我瞪著他看,什麼意思,他以後還要常在這裡出現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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