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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三個日夜瞬間即逝,霍先生和六爺都派了人埋伏在了何記花圃的附近,等待著丹青和督軍的出現。我們第二天一早,就在醫生允許的情況下,萬分小心的帶著葉展回了家,雖然他的傷勢不應該再移動,可留在霍長遠那裡,也許更危險。

  我已經知道,霍長遠私下和六爺有著一個什麼協定,六爺沒細說,我也沒問。可面子上他還是不能和蘇國華翻臉,聽六爺說,他問霍先生關於蘇雪晴有身孕的事情的時候,霍長遠只冷冷的笑了一下。

  陸仁慶第二天中午就氣急敗壞的來到了六爺的家,他和六爺關在書房裡密談了半天,又去看了葉展,出門時只臉色鐵青的說了一句,「抓住那小子,給我剝了他的皮。」我猜他在說那個叛徒,大叔他們一回來,就開始追查。

  丹青的消息我也沒敢告訴秀娥,一來只要沒看到人,就不能確定,二來,何副官提到的人裡,並沒有張嬤,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跟秀娥講。好在秀娥看到石頭受了傷,心思都放在了那上面,一時半會兒的也沒有細細追究那天晚上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這天中午,我正在廚房裡吩咐廚子給葉展熬粥,「清朗,你果然在這兒,」秀娥一拐一拐的朝我走了來,手上還拎著一個小巧的籃子沖我搖晃著,「七爺最喜歡吃核桃了,我們做核桃粥好不好?一會兒就可以給他送去了。」

  「喔,好呀」我伸手接過籃子又扶著她坐下,開始敲核桃皮,把核桃仁撿起來交給廚娘後,就和秀娥靠在一起發楞。「清朗,你這幾天也不愛說話,是不是那天晚上出了什麼大事,石頭和老虎都受傷了,七爺傷都沒好就出去了,你們……」秀娥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沒忍住,她擔心的看著我。

  我努力地笑了笑「沒事呀,你別瞎想,啊,粥好了,我們快拿過去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正好廚娘把粥做好了,我趕忙打斷她,起身拿了個託盤放好,再領著秀娥慢慢的走向葉展的房間。

  秀娥扁著嘴跟著我走,她瞭解我的脾氣,見我不想說,也就沒再追問。剛走到廚房和客廳連接的走廊,外面的花園裡傳來一陣喧嘩聲,我停了下來,看見一些人正在搬運些花木什麼的。

  「這是幹什麼?」我回頭問了秀娥一聲,秀娥搖了搖頭,「不知道,看樣子好象要種花。」「種花?」我眨眨眼,「秀娥,清朗,你們在這兒啊,」石頭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我轉回身去還來不及說話,秀娥已經急性子的問,「石頭,這是要幹什麼?」石頭一笑,「這不是馬上就初夏了嗎,院子裡花木該補種了,找的是何記花圃,清朗知道的。」

  秀娥不明所以的看向我「你知道?」,我猛地想了起來,為了掩人耳目,六爺他們故意派人假做去挑選花木,當時我心裡只能苦笑,真不知道是誰去掩誰的耳目。

  石頭接過了我手裡的粥,「六爺就在那邊呢,你去看看吧」說完給我做了個眼色,然後扶著秀娥就走,也不管秀娥「哎哎」的叫著。我猜可能是丹青那邊有了消息,就趕忙往花園走去。

  剛走到花園邊,就看見洪川跟六爺站在不遠處,我只能看見他們的側臉,旁邊還站著一個看起來挺健壯的男人。大叔他們一直在追查那晚遇襲的事情,而洪川則被派去郊外,盯著那個何記花圃。

  洪川朗聲說「何老闆說,按日子也就是明後天的事了,我先回來跟您說一聲。」「嗯,千萬小心,把人給安全的帶回來是最重要的」六爺沉聲吩咐。

  「我曉得」,洪川俐落的應了聲,又說,「那這些花木?」「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就種上吧,錢,照數給。」六爺隨意的說了一句,然後就從花園的另一邊轉身走了,他並沒有注意到我。

  洪川扭頭跟那個人說,「老孟,那你就帶人開始弄吧,我去拿錢,去去就來,不過跟你的人說,只能在這兒活動,別亂走,明白嗎?」「是,您放心呢,夥計們都懂規矩的」一個低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很恭敬。

  洪川以點頭,轉身就走,我正想著要不要跟上去,背對著我的那個男人一回身,目光剛好和我對了個正著。「啊」,我大大的倒吸了口氣,一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我認為會深深隱藏起來的男人,就這樣大剌剌的出現在我眼前。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督軍大步向我走了過來,在我跟前站定,彎下腰去,在外人看來,他很恭敬的在給我行禮,可沒人聽得見他正微笑著說,「清朗,我說過,回頭我會來找你的……」

  督軍看起來瘦了不少,雖然健壯,卻不是以前那種壯碩的身形了。看著我愣怔的樣子,他好象很開心似的咧大了嘴,這個有些模糊印象的笑容突然讓我反應了過來,我不是眼花,也不是在做夢。

  「啊,督……」我張了張嘴,想叫督軍又覺得不合適,督軍沖我一擺手,「別那麼叫我了,我早就不是什麼狗日的督軍了,你叫我孟大哥吧,現在我姓孟。」說著他沖我擠了擠眼。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督軍從來都對我很客氣,但極少交談,他身上有一種很豪放的軍人氣概,和霍長遠的儒將風格大相徑庭,雖然這種氣質一直被丹青詬病為粗野,並且冷淡相對。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看似粗豪的男人,也是上過學堂,念過書的,他出身貧寒,能走到這一步,都是拿自己的命拼來的。

  這會兒看著督軍輕鬆頑皮的樣子,我實在是不知道該作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對,只能乾笑了下。督軍探頭往四周看看,悄聲說,「清朗,你跟我來。」說完轉身就往花園深處走去,我一愣,張嘴想叫他又怕別人聽見,只能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越走我越吃驚,督軍明顯對這裡很熟悉,左穿右轉的毫不遲疑。六爺這座宅第以前在上海很有名,就是因為花園設計的好,林木花草錯落有致,曲徑通幽的。

  當初這所宅院的主人特別喜歡蘇杭花園景致,後來因為經濟上的困難無法負擔,才賣了這所房子。六爺圖個安靜,就買了這個宅院,他接手以後,雖然對花園什麼的沒多大興趣,但是留下來的老園丁依然勤勤懇懇的收拾著這個園子。

  走在前面的督軍腳步突然一停,四下打量了一下,回身沖我一笑,「這兒還挺安靜的。」我在離他有段距離的地方站住了腳,他看我停住,就想往我這邊靠近些,我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了我一眼,邁出的腳步一滯,順勢就坐在了草地上,對著我微笑。我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多少有些失禮,就對他抱歉的笑笑,但是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督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怎麼,怕我傷害你?」我搖了搖頭,「不怕。」他笑著搓了搓自己滿是胡茬兒的下巴,「那你躲我那麼遠,很久沒見生疏了?」我扯了扯嘴角,「我們以前也不熟。」

  督軍明顯的一愣,顯然想不到我這樣直白的就說了出來,他笑容一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就面無表情的盯著我看。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襲上心頭,我捏緊了拳頭,只覺得自己手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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