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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丹青一進門,就把身上的兔毛披肩順勢甩給了秀娥,然後往自己的屋裡走去。張嬤緊跟著走了進去,幫她換衣服、洗臉。秀娥悄悄地在門口聽了聽,又對我做了個手勢,我點點頭,悄無聲息地跟著她往我們的屋裡走去。

  剛進門,秀娥就像做賊似的趕緊把門掩好,轉身沖到我跟前,急切地問:「清朗,你帶什麼好吃的點心回來了?快給我看看。今天你們去哪兒了?怎麼這麼久?好不好玩?」我好笑地看著她火燒火燎的樣子,轉手把帶回來的點心遞給了她。

  秀娥急忙想拆開包裝,結果繩子扣越拉越緊,她急得就想生扯,我趕忙接了過來,小聲說:「你媽還沒吃呢,回頭看見把包裝紙扯破了,你又該挨駡了。」秀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伸手推我,示意我快些動手,不要光顧著說話。我一笑,仔細地把繩子解開了,拆開包裝紙,再把那個漆著西洋景物的精緻盒子打開。

  「哇……」秀娥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裡仿佛還帶了些敬畏,看她瞪大了眼睛看,卻不敢伸手去碰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拿了一塊蛋糕遞給她,示意她快吃。

  秀娥把蛋糕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看看,又聞聞,然後喜滋滋地說:「清兒,這個可真軟,味道還那麼甜,比以前督軍拿來給小姐吃的那個好多了。」「噓。」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怎麼又說督軍。秀娥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就低下頭,專心地吃起蛋糕來。

  我一笑,轉身走到床前,把那件外套脫了下來,換上了平日裡穿的那件淡藍色的夾襖。正想把外套疊起來,不經意間看見袖子上的污痕,那股結實的溫暖似乎一下子湧了上來,在我手心裡燒著,我有些發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清朗。」秀娥含糊地叫了我一聲。「嗯?」我一醒神,胡亂地把那件外套折了折。「這蛋糕真好吃。」秀娥說。我回頭對她一笑,她正舔著手指,意猶未盡的樣子。「你要是喜歡就再吃一塊吧,我覺得那個太甜,不是很喜歡。」我好笑地搖了搖頭。

  秀娥顯然對這個提議很動心,但是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門外,還是猶豫著說:「算了吧,到時候我媽看我吃得多,她又得嘮叨。」說完,她對我齜牙一笑,雪白的牙齒閃亮,嘴角還沾著一塊奶油的痕跡。

  我遞了塊手絹給她,又指指她的嘴角,秀娥趕忙去擦,一邊擦一邊還說:「那你要是真不喜歡,就把給你的那份給我吃好了。」我笑著點了點頭,回身坐在桌前,把左耳的珍珠耳環小心翼翼地摘了下來,放在桌上。

  「清兒,小姐剛才說這點心是托了你的福,什麼意思啊?」秀娥走到我身後,撚起了那只耳環欣賞著,不在意地問了一句。我摘耳環的手一頓,抬眼對秀娥一笑,「其實應該說是托了你的福才對。」「啊,我的福,你說什麼呢?」秀娥瞪大了眼看著我。

  沒等我再解釋,張嬤的聲音在外間響了起來,「秀娥,快過來幫忙,跑哪兒去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正打那盒點心的主意,啊?」秀娥一咧嘴,對著鏡子裡的我做了個鬼臉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跑回來,把手裡的耳環輕輕地放在桌上,這才轉身跑出去。

  我把那對耳環放進盒子裡,順手把鏡子擦了擦,突然發現自己的臉紅撲撲的,用手摸了摸,有些熱。扭頭看看一旁放著的點心盒子,那是上車之前,餐廳的人追過來給我送上的,只帶了句話:「松雞不喜歡吃這個,還是給那個喜歡吃的人就是了。」

  我傻乎乎地接了過來,沒想到那時候小聲嘀咕的話,他居然還記得。丹青有些好奇地望著我,正想開口,車外拉著那個侍者說了兩句話的霍先生探頭進來,在丹青耳邊笑著悄聲說了幾句。

  丹青先是一愣,回過頭來打量了我兩眼,眼裡有些不可置信,還有些我無法形容的意味。見我傻傻地看著她,她撲哧一笑,轉過頭對霍先生說:「那位陸先生還真是客氣,方才給切牛排,這會兒又給點心。」

  霍先生一笑,轉身向前拉開車門上了車,回頭對丹青笑著說:「陸城這個人對誰都客氣,只不過……哼!」他話說了一半,頓了頓,然後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恐怕沒人想看見他不客氣時的樣子。」

  我和丹青對看了一眼,又去看他。霍先生一抬眼,看見我倆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他一笑,對丹青說:「以後你慢慢地就知道了,這個人不是壞人,但也絕不是善人。還有那個葉展,別看他油腔滑調,長得比女人還俊俏,千萬不要招惹他們就是了。」丹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有些擔憂地瞥了我一眼。

  霍先生順著她的眼光看過來,對我溫和地一笑,說:「像我們清朗這麼可愛的小妹妹,有人緣得人意,那也是自然的。」說完他安撫地對丹青說了一句,「別擔心,我看他們沒惡意,再說……」他壓低了聲音說了句,「還有我呢。」

  丹青表情一軟,給了他一個輕柔的笑容。霍先生揚眉一笑,轉過身去發動了車子。車子越開越快,我微微側頭看去,那幢白色的房子不一會兒就看不見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仿佛也淹沒在了車子揚起的塵土裡。

  一路上,霍先生穩健地握著方向盤,還不時和丹青聊著天,兩個人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多話說。丹青的臉頰、眼底都是光彩,亮得讓人挪不開眼,我忍不住想起了以前丹青視督軍如無物的樣子。

  我悄然地縮在一旁,越來越覺得,自己當時拿起六爺的牛排就吃是正確的,儘管又被葉展嘲笑了幾句。儘管霍先生面子上有些訕訕地收回自己的盤子,儘管……我下意識地往座位裡縮了縮,儘管霍潔遠的眼光裡充滿了怔忡……

  霍潔遠並沒有跟我們一起回去,她本來就約好了晚上要和朋友聚會,聽說她那個朋友馬上就要和家人去西洋了。臨走時,潔遠和丹青寒暄之後看見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是對我溫柔地笑了笑,就上車走了。我心裡有些彆扭,因為真的很喜歡她這個朋友,想到這兒,忍不住歎了口氣。

  「清朗。」屋外的丹青嬌聲喚了一句,我輕輕打了個哆嗦。「你在屋裡做什麼呢?不是想把那些點心自己一個人獨吞吧?那麼甜,小心變膩蟲。」我趕忙答應了一聲,把自己大致又收拾了一下,就拿著那盒點心出去了。

  丹青已換了平日的衣服,正坐在桌邊喝茶,臉上就好像被陽光抹過一樣,亮麗非常,唇角含笑。我順手把手裡的盒子交給秀娥,又去幫張嬤端些小菜上來。張嬤手裡忙著,不經意地打量了我一眼,突然笑著問了句:「清朗,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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