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夢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本來有說有笑的小魚突然肅容低頭,我一頓,下意識地回了頭過去,四爺正站在門口,窗外的陽光透過竹葉,斑斑點點地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兒,看著他一步步地踱了過來,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連他馬甲上淺淺的剮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裡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只有窗外竹葉隨風「刷刷」作響,四爺身上的氣息慢慢地包圍住了我,心裡突然一陣惶惑難忍,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我強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沒事兒了,謝……」話未說完,一陣天旋地轉,我已被四爺擁入了懷抱,我下意識地就想掙扎,一陣隱隱壓抑著的顫抖突然傳到了我身上。「小薇。」一絲嘶吼從我頭頂傳了來。

  我登時頓住了,他那樣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雙手再難伸出去,想要擁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訴自己那樣不行,雙手就那樣五指虛張地懸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靜靜地靠在四爺的懷裡,感受著那以為再也不會感覺到的氣息,良久……

  我用力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夠了,這就夠了,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胤祥……他怎麼樣了?」環著我的手臂一硬,圍繞著我的溫暖堡壘仿佛被敲掉了一面牆壁,冰冷的氣息暫態湧了進來……手臂慢慢地鬆開了。

  我低頭僵坐在原地,再沒有半點兒勇氣去看四爺的臉,耳邊傳來他走開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不好……」一個我以為根本不會得到的答案,從四爺那裡飄了過來。聲音輕若浮塵,卻重重地擊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四爺蒼白的背影,怎樣的不好……

  拂手站在窗邊眺望的四爺不知在想些什麼,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緩緩回轉過頭來,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一眨不眨,四爺面容一暗,一抹痛意滑過眼底,眸色越發黑得不見底,低低地說了四個字「行屍走肉」……

  「行屍走肉」這四個字仿佛利箭一樣,一隻接一隻射穿了我的心,我僵直地坐在椅上,不知四爺什麼時候出去的,不知小魚什麼時候進來的,不知天晚,不知天黑,心中仿佛有一個黑洞,產生的任何情緒想法,都瞬間被吸了進去,只留下了填不到底的黑暗。那個黑洞叫胤祥,我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這個名字,這個傻瓜……

  癡癡地坐了一夜,第二天小魚小心翼翼地進來告訴我,爺走了……看我動也不動,又小聲地說,爺留下封信。信……我動了動身子,噝……好痛,一股僵麻的感覺迅速襲上了我的四肢,我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一旁的小魚忙得走上來給我揉著。

  「信呢?」我低聲問,她一怔,忙從懷裡掏了出來,遞在我跟前。我定定地看了那淺黃色信紙一眼,想伸手,又有些猶豫:「你放在這兒就出去吧。」小魚恭敬地把信放在了我跟前。

  她抬頭看了看我,仿佛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終是福了福身,轉身出去了。我搓了搓臉龐,一股熱辣的摩擦力暫態燒過面龐,感覺自己有些清醒了,才慢慢伸手把那封信拈了起來。心裡大概知道四爺寫了些什麼,心臟一陣熱流滑過,我忍不住用手抓緊了胸前的衣服,又做了幾個平緩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壓了回去……然後打開了信紙。

  我知道了胤祥曾瘋狂地沖到乾清宮,去問康熙皇帝為什麼要賜死於我,直到一記響亮的耳光響起之後,那屋裡才安靜了下來。攔不住他的四爺惶然地守在外面,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跟胤祥說了些什麼,最後只是看見胤祥失魂落魄地從裡面出了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跟四爺行了個禮,就出宮策馬狂奔而去,四爺忙叫人去跟,卻是再找不見人影兒,等再看見他已是三天之後了。胤祥蓬頭垢面地進了四貝勒府,見了四爺啞著嗓子說了聲「四哥」就暈了過去,而後大病一場,太醫說是心力交瘁,神損血虧。

  這一病就是一個月,四爺急得沒法子,也不能告訴他我還活著。買通了人救了我這件事兒,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康熙皇帝也許只是故作不知吧,但這層窗戶紙卻說什麼也不能捅破。直到有一天,一個叫七香的丫頭帶來一包東西給胤祥……

  自那之後胤祥一天天地好起來,每天不是練功,就是看書,甚至會跟來探望他的十四阿哥他們說笑了,而後更是沒日沒夜地辦差……「啪」的一聲,一滴水滴落在了信紙上,「胤祥」兩個字被打得透濕,墨蹟暈染了起來,我偏過了頭,滾燙的眼淚一滴滴滑過腮邊,慢慢變冷……原來這就叫「行屍走肉」……

  自打那日看了四爺的書信之後,我每日裡認真地吃飯,認真地鍛煉、休養、睡眠……小魚心裡雖然有些詫異,卻也不敢出言相詢,更何況四爺本就叫她照顧好我的飲食住行,見我一天天地好起來,她心下自然也是歡喜的。

  我的話卻越發得少了,除了必要的話語,平日也就是以微笑代之。好在之前因為傷了嗓子,話也不多,小魚也不以為異,只是一個人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我也就笑著聽。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秋葉飄落,北風漸起,黑夜越發地漫長起來。

  深夜寂靜,小魚知我睡得早,也早早地下去休息了,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帳子裡,從枕下摸出了那張薄薄的信紙,四爺那封信已被我折折疊疊得起了毛邊兒。慢慢地打了開來,眼前一片昏暗,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紙上的字卻依然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行屍走肉……」我無聲地讀著這幾個字,它們仿若鐵斧尖錐,一點點地,重重地將這封信上的每個字鑿在了我的心上……眼眶又熱了起來,我狠狠地閉上了眼,胤祥的名字從心上劃過,四爺的臉卻浮了出來。

  我輕輕地合上眼,看來我又要對不起他了。為什麼每次我都要被迫地去傷害他,之前是,現在也是……可傷害一個總比兩個都傷要好吧。自己忍不住苦笑了出來,自欺欺人也不過如此吧。

  這念頭剛一閃過,就攪得五臟六腑都翻轉了起來,突然想放聲尖叫,想大哭,想失憶,想……我低低地歎了口氣,仔細地將手上的信紙折好,輕輕塞入枕下,然後緩緩躺下。絲綢的枕頭滑滑地貼著我的面龐,一片冰涼,我閉著眼睛,任憑枕上的眼淚幹了又濕……

  眼前一片光亮,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伸手蓋上眼睛,那光線有些刺眼。「小姐,您醒了?」小魚笑著走了進來,「您快看看,下雪了,鵝毛似的,外面可亮堂了。」我靜靜地躺了會兒,就讓小魚服侍著起了床。一股寒氣隱隱約約地透了進來,我打了個寒戰,小魚忙走到熏籠那兒又加了幾塊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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