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夢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好涼……這是我握住那個酒杯唯一的感覺,心裡卻在詫異自己什麼時候把這杯子拿起來的,一股「桂花陳」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玉色的酒杯,朱紅的酒液,真是漂亮,怪不得人說,豔麗的東西通常都有毒,天然的如此,人工製造的亦然。這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減少死亡的恐懼嗎……用力地咽了口幹沫,心裡狂叫著,結束吧,讓一切都結束吧……我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貼近唇,閉上眼,一揚頭……

  「福晉,奴才退下了。」李德全打了個千兒,轉身退了出去,門「吱呀」一聲關上了,我重重地往背後的板壁靠去。這回好了,該幹的都幹了,回家的車票也已經被我咽進了肚子裡,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會一覺醒來,就回到現代去,還是直接去了那永遠不用再醒的地方呢……

  腦中漸漸變得一片空白,肚子裡也火燒火燎起來,只是不知道是毒藥發作,還是酒勁兒泛上來了,我下意識地從領口裡把那個扳指掏了出來,這也是白玉的,但卻是溫溫的,我把它放在唇上摩挲著,胤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了……來這裡與你相識並非是我想要的,可就這樣離你而去,也不是我想要的……

  一抹沉重的意識從上而下地壓了過來,我眼前的東西越發地模糊起來,只有一點蠟燭的燈火還隱約跳躍著……我用盡力氣握緊手中的扳指,再見了,胤祥,還有,胤……

  「噝……」頭好痛呀,我忍不住用手按緊了太陽穴,讓那痛意慢慢地消退,閉著眼等了一會兒,疼痛的感覺終於消失,可我依然不想睜眼。鼻子裡聞到的是一股股年久失修的黴爛味道,「呵呵……」我低低笑了出來,真不知道老天爺待我薄是不薄,滾燙的眼淚從緊閉的眼皮中擠了出去,流到下顎時卻已變得冰涼。我張開眼,用手撐著已經黴爛的書桌站起身,再也不想看這裡第二眼,轉身推門出去,老門照例「吱呀」響了一聲,一股莫名的親切浮上心頭,轉瞬又是一痛。

  出了院門,外面已是夕陽夕照了,我的腳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一步一挪地往長春/宮走去,長長的甬道是這般熟悉,又是這樣的陌生,路上的遊人漸漸多了起來,不時有人說笑著、驚歎著、評論著,從我身邊擦過。眼看著長春/宮的大門近在眼前,我站住腳,用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鼓起勇氣邁步走了進去……那磚,那瓦,那梁,那柱,除了變得斑駁老舊,一切還是老樣子。我日日走過的廊子,第一次擦洗瓷器的臺階,替德妃整理信劄的偏房……我用手指一一滑過。

  可能是快要關門了,遊人已經大減,這長春/宮裡也變得寂靜起來,偶有人進來,見我這副樣子,可能也只是以為我太過沉醉在歷史裡了。前前後後看了幾遍,我走到平日裡長坐的廊子上坐下,閉上眼睛。我經常在這兒和胤祥談笑,也曾和四爺偶遇,他們的臉像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中瘋轉。「啊。」我忍不住低低叫了出來,一動也不想動,就在那裡坐了不知多久,任憑眼淚流了又幹。一股微風襲來,還是那股味道,裡面隱隱傳來胤祥和四爺曾跟我說過的話:「小薇,愛你……愛你……」

  「小薇……」一抹熟悉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我一怔,只覺得眼前一片暈黑,什麼也看不見。怎麼了,難道說我又睡著了?是不是小秋兒來找我了?我也算失蹤了半天,她肯定也心急了吧。「小薇。」呼喚聲又傳來,我大大地一震。不對!這聲音不是小秋的,而是……

  我勉力張開了眼睛,一震暈眩襲來,我閉了閉了眼,再睜開,天青色的綢帳,淺粉的流蘇,香軟的緞被……這一切太熟悉了,我日日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還在做夢嗎?那到底哪個才是真的,老天爺到底想要如何……

  「啊!」我想放聲尖叫,卻只傳出一聲嘶啞的喘氣,這時才覺得喉嚨有如火燒一般,每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樣……這疼痛讓我鎮定了下來,閉上眼,仔細想了想,看來那杯毒酒我真的喝了沒錯,但卻沒有死成,為什麼呢……看來方才回到現代的夢,是我潛意識的渴望反射吧。那現在……緊張的心情令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嗓子立刻加倍疼痛起來,我忍不住用手去握住喉嚨,可卻被另一隻手緊握了過去,一陣冰涼的感覺襲了過來。我心裡一抖,這是……我想看又不敢看,忍了許久,終是張開眼向那人望去,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我哆嗦著嘴唇卻說不出半句話來,過了良久,一絲再喑啞不過的斷句從我喉嚨裡飄了出來:「你瘋了……」他一頓,把我的手指一一與他的相交握緊,然後牢牢地盯著我,啞聲說:「對,從你掰開我手指的那天起,我就瘋了……」

  §第三十八章 花開

  「知了,知了……」樹上的蟬不停地叫著,空氣中的熱度濃得仿佛粥一樣,粘粘糊糊地貼著人緩慢流動,偶爾一絲微風雖快得令人抓不住,卻讓人更盼望著下一絲的到來。

  「小姐,該吃藥了。」一個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慢慢回轉頭來,一張秀氣甜蜜的面龐出現在我眼前,紅潤的唇,彎彎的眉,一雙永遠帶笑的眼。見我回過頭來,她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湯藥,「小姐,快吃吧。」我微微一笑,「謝謝你了,小魚。」小丫頭甜甜一笑,卻不離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就揚脖兩三口喝了進去……好苦,吃了這麼多次,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噁心,一隻手伸了過來,遞了粒兒桂花糖給我,又順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藥碗。

  嘴裡慢慢地含著糖果轉圈,看著小丫頭麻利收拾了一番,沖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轉身退了出去。這麼些日子,我和她說過的話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十幾天前方才算是恢復正常,可若是話說多了,喉嚨就會嘶啞生痰。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極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兒下來,至於身體的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麼大礙,體虛是自然的,這樣一番生死劫難,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臥床三月才終於下了地。

  怎麼出的宮,為什麼沒死,是誰放了我一馬,又為的什麼,怎麼會到了這兒,我全都不想問。那天見了四爺,聽了他那句回答,一時間,心中的害怕、恐懼、委屈、憤怒、留戀、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鮮或陳舊的傷口如被潑了鹽水般地抽搐疼痛起來。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著,淚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爺佈滿血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一陣陣的暈眩襲來,我強忍著種種不適,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會不會連累你?」四爺一僵,閉了閉眼,將我的手貼向他的面龐,蓋住他的眼,一絲沙啞的聲音飄了出來:「不會……」一股熱流卻洇濕了我的手背。我心裡一松,任憑黑暗包圍。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這是一個小小的山莊,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問,何苦叫伺候著我的下人為難,心裡的萬般愁緒也只是自己壓抑了起來。周圍的環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點點,幾杆翠竹搖曳窗外,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僕更是見都沒見過,除了小魚,就是一個洗洗涮涮的大嬸,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嚴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來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著厚重的簾子給我診脈,並不見面,隨著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轉,心裡越發地佩服起中醫號脈的功夫,若是西醫,不把我五臟六腑照個通透,醫生哪裡敢下診斷,更別說開方子抓藥了。

  其間四爺也只來過兩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際,只是隱約覺得有人細細地撫過我的額頭、耳際,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涼又火熱。第二次卻是我完全清醒之後的第二天,正和小魚隨意地聊著天,聽她講家裡的爹娘還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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