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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定了定心,我決定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的相聲、笑話兒都默寫出來,胤祥最喜歡聽這些,每次聽了都是前仰後合的,那時他的笑容裡沒有一絲陰暗,那是我最喜歡的純粹笑容。想到這兒,我飛快地下筆,仿佛有人在追趕似的,一張又一張地寫著……寫著寫著,心思澎湃,想說的話竟如潮水般傾瀉了出來。我喃喃自語,仿佛胤祥就在紙上與我面面相對,寫到高興處我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寫到艱澀處眼淚也情不自禁地落在紙上,我不管不顧,只是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燭火漸漸飄搖暗淡……

  「嘩啦……」仿佛是紙張抖動的聲音隱隱傳來,我一頓,剛要動,卻覺得胳膊一陣酸麻,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兒,臉上也僵得很,緩緩地抬起頭來,許久不見的日光直射入我的眼底,我忙閉了眼,卻很享受陽光拂面的感覺,原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閉著眼伸了個懶腰,好久沒睡得這麼熟了,可能是之前因為前途慘澹而心神俱疲,也可能因為發現自己有可能逃過一劫、回到現代而松了口氣,反正一夜無夢。身子有些疼,昨晚的睡姿並不好,睜開眼,站起身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兒,卻發現一個人正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我昨夜寫的東西……

  我怔了怔,心裡還有些糊塗,就這麼與那人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間反應了過來,我一個箭步,劈手奪了那張紙回來,厲聲說:「你來幹嗎?!……」

  十四阿哥怔怔地站在窗前,手裡還拿著我的一隻玉杆兒狼毫,就在那兒無意識地捏轉著。對於我的毫不掩飾的敵意,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或嬉笑,或譏諷,臉色似乎變得模糊起來,五官明明就刻劃在臉上清晰可見,卻偏偏給人一種如罩雲霧的感覺。

  方才一聲狂喝令我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屋裡靜得可怕,只有偶爾我強抑著的粗重呼吸冒了出來,見到他的一刹那,一股難以抑制的仇視從我心底湧起,恨不得狠狠給他幾記耳光,再把他一腳踹到天邊去。我的眼神一定很淩厲吧,十四終是把緊盯著我的眼光移了開去,一抹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軟弱,就那麼沒有半點兒遮掩地從他眼底滑了出來。初升的朝霞透過窗櫺灑在了他身上,柔嫩的色彩映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僵直的身體宛如雕像,我忍不住地想,如果硬要給那座雕像取一個名字,應該稱之為「悔恨」吧……

  喉嚨莫名地緊了緊,我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出來,所有的憤怒、敵視、輕蔑,似乎都隨著二氧化碳隨風而散了,算了……他的出現並未讓我覺得太過奇怪,八爺他們手眼通天,我早就不知領教過多少回了。轉過身,我一張一張收拾著散落在桌面還有地面上的紙張,按著順序一一疊起。胤祥看到這些時會怎樣呢,我情不自禁地猜測著,是能體會到我的別無選擇,而將它們細細收好,還是會怨恨我自作主張的決定而將它們撕得粉碎呢。「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不論他的反應如何,我大概是沒那個命親眼目睹了吧……

  「小薇……」十四沙啞的聲音在我身後低低響起。我刻意忙碌的手微微一僵,定了定神,我淡淡說了句:「你走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與我接觸,你想違抗聖命嗎?」說完繼續收拾手裡的東西。「小薇,我……」十四阿哥低喚了一聲,卻再沒有下文。我只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的,都不想與他計較了,他還想怎樣,想讓我說什麼,原諒他想要殺了我丈夫,卻誤中副車地害了我,還是怎的……我不禁有些氣急而笑地搖了搖頭,如是那樣的話,只能說他太高看我了,我可沒有那麼寬大的心胸。可身後還是一片靜默,他不再說話,卻也不走。

  實在忍無可忍,既然他想自找難堪,那……我一個大回身看向他:「你……」剩下的話卻都噎在了喉頭,那雙與四爺一模一樣的黑眸正直直地看著我,裡面仿佛盛滿了不能吐露的千言萬語,我有些抵受不住的別開了眼,心裡卻想著,原來沒有眼淚人也是可以痛哭的……

  身後就是書桌,我忍不住用手抓緊了桌沿兒,突然一陣疼痛從手指傳來,下意識地低頭去看,才發現指關節因為用力全都泛了白,可自從初見十四阿哥的一幕幕卻飛快地從我腦中滑過。那個為了氣十三而親了我一下,卻被我拿袖抹臉的動作氣得夠嗆的十四阿哥;那個在圍場充滿妒忌地問我,要是十三和四爺同時出事,我會去救誰的十四阿哥;那個在洞房沙啞著嗓音向我敬酒的十四阿哥……我用力地甩了甩頭,還有那個會在未來,被自己的嫡親兄長壓制得後半世再也無法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

  兄弟奪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過程原就慘烈,不會有半點兒溫情,可惜我卻只能站在胤祥和四爺的立場上去看問題,所以……我低頭讓自己平靜了一下,抬眼看向對面的十四阿哥,牢牢地盯住他,緩聲說:「你是個男人,就有男人一定要做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十四阿哥大大地一怔,臉上的筋肉微微抽搐著,鼻翅兒歙動,半張了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暗暗歎了口氣,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我慢慢地背過了身兒去,心裡如同塞了一把爛棉絮似的:「你走吧,今後我都不想再看見你。」頓了頓,我終忍不住嘲諷地說,「就算我想看,大概也沒有機會了吧。」

  身後「哢吧」一聲響,又靜了會兒,腳步聲兒響起,房門「吱呀」地開了,又「吱吱呀呀」地緩緩關起。我靜默地立在書桌前,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小腿一陣麻木,顯是站得久了,我舔了舔嘴唇兒,轉身往床邊走去。

  「喀啦」一腳踢中了什麼東西,我低頭看去,竟是斷掉的半截白玉筆桿兒,下意識屈腿彎身去撿了起來,一抹猩紅猛地刺入了我的眼底。眼中沒來由地一熱,怔怔地瞧了半晌兒,才慢步走到廢紙簍子跟前,一鬆手……

  轉眼又過了六天,再沒人來打攪我,外面也沒有半點兒消息,這個幽閉的院落仿佛被人遺忘了,我也渾不在意,每日裡除了吃睡,就是不停地寫,雖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卻知道自己還有將近半生的話沒有跟胤祥說完。我既不會刺繡,也不會裁衣做鞋,卻不想不留半點兒念想兒給胤祥,所以只有拼了命地去寫,雖然根本不知道,胤祥終究能不能看見這些……

  他終將知道我為什麼離他而去,我並不擔心他會軟弱得為了個女人自殺,就算他想,也還會有四爺,甚至是康熙在一旁看顧著他。但我卻擔心他的多情會讓他過得生不如死,我們之間的感情實在是太過深厚,甚至與眾不同了。

  呵呵……我看著手裡的文字苦笑,如果把這篇兒紙拿到現代,大概會被當作勵志文章,拿給憂鬱症患者看吧。今天一整天寫來寫去,中心意思只有一個,就是一定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門「吱呀」一聲響了起來,這門實在太老舊了,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當門鈴用,不用擔心會發生那種有人進來站你背後,而你還一無所覺的事情發生。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巧,可能是小太監又來給我送晚飯了,這些天他們和我說的話超不過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兒多。我擺了擺手:「放在一邊兒吧,我一會兒再吃。」

  「是。」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背脊一僵,緩緩地回過了頭去……把子頭,花盆底兒,天青坎兒,素色的八幅裙,七香柔美的面龐暫態出現在我眼前。我看了她一會兒,她原本與我對視,沒過一會兒就低垂了目光,我想了想,回頭把手裡的筆架好,未寫完的信拿鎮紙壓住,就把凳子轉了個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麼樣了?」我輕聲問。七香一頓,低頭細聲說:「十三爺還被拘在養蜂夾道,聽信兒說,雖受了點兒罪,但身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嚴厲了,不許任何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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