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夢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明知道他是為了剛才的事情找碴兒,可也挑不出他太大的錯來,我鎮定了一下,抿了抿嘴角兒:「不用了,我還是先過去好了,女人腿腳慢,省得給你們添麻煩。」十爺冷冷地一哼,蹺起了二郎腿:「側福晉又何必這麼疏遠客氣,我可是誠心相邀,以禮相待,都說側福晉知書達理,深曉三從四德,怎麼這會兒子卻又不懂了呢。」

  一口氣從我胸口直沖腦門,耳後一陣燥熱,他一口一個「側福晉」,讓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在船上的事兒,那時他大聲地說胤祥「命裡帶煞,不宜早娶」,所以我才變成了個側福晉……胤祥的手突然使勁兒地用力起來,他的憤怒化作一陣冰涼的顫抖,從他的手上傳到我的心上。我大怒,可臉上卻笑了起來,十阿哥一愣,我淡淡地笑說:「十爺說的是,女人就應該遵從三從四德才是……可是我阿瑪不在這兒,丈夫也沒說什麼,那就只剩下……」我頓了頓,嘴角兒一彎:「十爺要是非讓我聽,那我聽從您的吩咐也就是了。」

  「噗!」三阿哥的一口茶噴了出來,「哈哈……」屋裡發出的笑聲已經不是大笑而是狂笑了,十爺的臉紫漲起來,偏偏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大張了鼻翅兒,呼呼地喘著粗氣,頭上的青筋也爆了起來。胤祥的手卻回暖了起來,我微微張開五指,與他的手指交叉,他頓了頓,就用力地握了回來,溫暖的感覺如牆邊的藤蔓一樣,順著陽光緩緩地爬上的我的手臂直至心裡,一屋子的笑聲好像都在離我很遠的地方,虛幻地響著,唯一的實在就只有彼此交握的十指……

  「咣」一聲門響,驚醒了我,屋裡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這是怎麼了,說什麼笑話兒呢,我大老遠就聽見了。」一個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的心卻是一沉,慢慢轉了頭看過去……

  容長臉,八字眉,鼻正口端,嘴角微微翹起,溫和中帶著一股不能忽視的貴氣,正是當朝太子、二阿哥胤礽。見他進來,屋裡立刻肅靜了起來,人人都站了起來請安,太子微笑著一一回應,眼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我與胤祥交握的雙手上,不禁微微一怔。我下意識地正想收回手來,胤祥已經輕輕放開,跨前一步,一個千兒下去:「臣弟給太子爺請安。」太子一笑,伸手虛扶:「十三弟,快起來。」胤祥嘻嘻一笑,順勢站起身來,太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我的身上。我心「嗵」地一跳,不及多想,已經潛意識地按照禮數走了上前:「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吉祥。」太子哈哈一笑:「弟媳婦兒快請起,多日不見,聽說你身子一直不爽,如今可是大好了?」我又福了福,站起身來恭聲答道:「是,好得多了,煩勞您掛記了。」

  太子爺又看了我兩眼,竟轉頭向一旁的胤祥笑說:「看來你媳婦兒調養得不錯,倒是比那時出落得越發好了。」他話一出口,屋裡的人都是一怔,雖然是半開玩笑,可這話也還是有些不莊重,胤祥眼光一閃,卻是笑說:「她身子不好,只能用心調養了。」我心裡卻覺得好像吃了個蒼蠅似的不舒服。在座的各位爺都是面色深沉,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有十四阿哥的眼中明顯地露出一絲不屑,見我眼光掃了過來,他一頓,眯了眼,幾乎是惡狠狠地盯了回來,嚇了我一跳,忙調轉了視線,就聽耳邊太子在問方才是怎麼了,什麼事情這般好笑,說出來也讓他聽聽。這話一問出來,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想笑又不好笑的,十爺又豎了眼睛來看我,臉上表情也甚是扭曲,一干人等你看我,我看你,即不想得罪十爺,可太子的問話又不能不答。

  就這麼過了半晌兒,太子的表情越發疑惑起來,他正要開口,一旁的三爺走上前兩步,低聲跟太子爺說了些什麼,太子先是一怔,瞅了我一眼,臉上帶了些好笑,又有幾絲驚訝,我沖他咧了咧嘴,做了一個幹幹的笑容。他又轉眼去看面帶訕色的十阿哥,十爺的眼睛瞪得老大,面色異常的紅潤,太子明顯是強抑著笑意,輕輕嗽了嗽嗓子,假做咳嗽掩了過去:「好了,好了,說笑完了,也得辦正經事兒了。」他轉頭看看一旁條案上的自鳴鐘,「時辰也不早了,大哥和各位弟弟們隨我一起去給德妃娘娘上壽吧。」說完又回頭對四爺和十四爺說:「四弟,十四弟,你們先去跟娘娘通稟一聲,說我們即刻就到。」四爺他們躬身答應了。德妃是他們親額娘,過壽時本就該隨侍在身邊,清朝規矩,皇子出生立刻抱走,有專人教育,母子一年能相聚的日子真的不多。更何況今個兒來賀壽的宗室大臣的內眷一定不少,先去通知避一避也是應當的。

  我也借機告退,有太子在這兒,十爺自然不敢再難為我,至於他如何瞪我那就是他的事兒了,我可沒興趣在這兒和他比誰的眼大。胤祥擔心我,向門口招呼了個人過來服侍我過去,我雖覺得沒必要,可還是點了點頭隨他。一來他是好意;二來在外人面前我從不曾駁他的面子,尊重自己丈夫的男性自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太特殊了,這時代的女人在外面是沒什麼發言權的。我某些不經意或下意識的行為已經夠扎眼的了,所以總是時時提醒自己要注意,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出門的原因,實在是太壓抑了……

  我給太子他們行了禮,跑進來的小太監忙過去給我掀簾子,我轉身正要出門,人影兒一閃,另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見我要出門,忙笑著趕了兩步上來,「福晉,您的梅花。」

  「小薇。」

  「啊?」我扭過頭來,看向坐在我旁邊的鈕祜祿氏,她正微笑地舉著一把銀制的小酒壺向我示意,我忙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湊過去,她輕巧地翻轉著手腕,頓時花雕沉鬱的香味飄了出來。「好了,半杯就夠了,您也知道我酒量不好。」我笑著擺擺手。鈕祜祿氏一笑,把自己的酒杯加滿後就轉手遞給了後面伺候著的丫頭,她向我舉起杯晃了晃,我回敬,相視一笑各飲一口。

  「咱們也有兩個月沒見了吧。」她用手絹輕沾著嘴角兒笑問。我點點頭,「是呀,上個月原是說請您和瑉姐過來小聚的,可去的奴才們回來說,您去水雲庵清養去了。」鈕祜祿氏每年定會去水雲庵兩次,說是為了吃素養身,供奉菩薩,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她前後已經流產兩次了,生了個小格格,偏生在周歲時又早夭,這無非是去庵堂祈求佛祖保佑,希望虔心感動上蒼,早生貴子罷了。鈕祜祿氏柔柔一笑,正要開口,「鏜」的一聲鑼響,對面檯子上戲已經開鑼了,她的目光迅速地被吸引過去,我伸手夾了一筷子糟鴨脯,放進嘴裡慢慢嚼著。

  「玉盤婉轉溢清寒,分花拂柳何處看」,一句亮相的道白念得婉轉柔韌,清亮明晰,「好……」一片叫好聲隨之響起。我轉了眼看著臺上正旦裝扮、身段彎折如楊柳般的趙鳳初,嘴裡的鴨肉仿佛突然變成了鴨毛,澀澀地卡在喉嚨裡,我使勁往下嚥了咽,又伸手拿了跟前的酒杯順了一口才舒服些。看看一旁的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的表演,我忍不住看了坐在另一邊的太子一眼。他正笑著跟大阿哥說了些什麼,一旁的三爺、七爺也在點頭,我暗暗呼了口氣,想想剛才那一幕,身上還是一冷,只覺得心臟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主子,這花兒……」小太監見我愣愣地不說話,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身後的胤祥笑說了一句,「好俊的梅花兒。」我心裡一激靈,腦子立馬兒清明過來。我轉身對胤祥笑道:「是呀,娘娘最喜歡梅花,每年她過壽的時候又是這花兒開得最好,我都會摘了來給娘娘祝壽。」一旁的三阿哥走了上來,伸手把梅花接了過來仔細打量:「嗯……枝幹蒼勁虯結,花瓣兒卻嬌豔柔媚,這只花兒折得真不錯,有點兒李毓翁水墨淡染的味道。」說完沖我一笑,「弟妹好眼光。」我微微一笑,低頭說:「三爺過獎了。」眼光掃處,衣角兒浮動,卻是太子爺走了過來,我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淡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從三爺手裡接過梅花兒正若有所思的太子。他臉色還好,只是略微有些蒼白,突然他轉過頭來看我,我心裡「咯噔」一聲兒,卻是一臉平和自然地看了太子一眼,又按禮數垂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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