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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是。」四爺躬了躬身兒,「額娘好好休息吧!兒子下去了。」

  「嗯。你一路趕來也累了,快去吧。」德妃翻身躺了下去,冬梅忙上前伺候,四爺退了出去。我在屋裡停留著,不太想出屋去,雖然終於把四爺從京裡調了來,可怎麼留下他,我還不知道。更何況,我不太敢見他,那個荷包……

  德妃終於睡著了,我們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我偷著問李海兒:「四爺呢?」小太監說是去找陸太醫商議了,我松了口氣,忙溜回自己的屋子去。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同院兒的冬蓮她們也不在,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這些天真是夠我受的了,反正四爺不會馬上就走。他既來了,就會待到德妃有起色再說,除非……我搖了搖頭,算了,暫時不去想它了。伸手去推開了門,不管怎樣,我今天終於可以跟鹹鹽說再見了!我笑著抬腿,正要邁步兒,突然覺得不對,我明明鎖了門的,怎麼會……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我僵在了門口,四爺正背著手站在書案前……

  一時間只有我重重的呼吸聲在迴響著。四爺慢慢地轉了身過來,我剛看到他的側臉,腦子裡白光一閃,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我走錯屋子了。」說完轉身就走,走了沒兩步,正想起跑,「啊!」我叫了出來,手臂被緊緊地握住了,去勢難停,一下子就扭到了。四爺一頓,稍微放鬆些,可還沒等我回過神兒來,又一把把我的身子擰了過來,我一下子被迫與他對視著,他的臉色看來很不好,越發的青白起來。我心裡低歎了一聲兒,輕悄卻堅持地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來,退後一步,想福身行禮,「四爺……」我話未說完,四阿哥冷冷地哼了一聲兒:「你除了這個虛禮,就沒別的說了嗎?」我低著頭咬了咬牙,他又何苦逼我,一股再難以壓抑的痛苦化為憤怒噴湧而出。我抬了頭看向他,淡然一笑。四爺一怔,盯住了我。

  「您說的是,可現在叫您『四哥』似乎早了點兒。」話一說完我就後悔了。四爺的臉色一下子竟白得有些透明,眸子卻黑得深不見底,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我不移半分,嘴唇有些輕微地顫動,只見他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絲隱約可見。我的淚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卻半滴也沒有落在眼底。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大話西遊》中的孫悟空——還有那滴紫霞仙子留在他心上的眼淚,如果現在能看到我的心……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那上面恐怕流的是瀑布吧,下意識地捂緊胸口裡的東西。

  四爺望了我許久,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我的表情更說明了我的情緒,他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又是那個被康熙稱之為「剛強不可奪其志」的人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有什麼看不明白呢?我閉了閉眼,「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不知四爺找奴婢何事?」我淡淡地問道。四爺就那麼安靜地站在槐樹下,早春的葉子隨風起舞,在他的臉上印下斑駁的陰影——孤獨。我再想不到別的詞彙來形容我這一刹那的感覺。

  「娘娘說你這兩天兒辛苦了,要好好賞你。」他的嗓音有些喑啞,我一怔,低下頭去輕聲說:「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的。」這是實話,這種功勞我半點兒也不想要,只要德妃別再提,我就謝天謝地了。

  「上次回來……」

  我一頓,思緒有些混亂,一時間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忙仔細去聽。「你收到了嗎?」四爺輕聲問。「是。收到了,奴婢謝四爺賞賜了。」我又福了福身,抬頭看四爺愣愣的,心裡很清楚他想問卻問不出來的話,但我卻不能提半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夠了。四爺又問了幾句德妃的起居飲食,我恭敬地一一作答,然後是靜默。我們都心知肚明,對這種無意義的談話,不想也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四爺突然抬起腳向外走,看他快到門口,行動快過了我的思緒,「四爺!」叫出口後,我怔住了。

  四爺回過身來看著我,眼睛很亮,我吸了口氣,抬頭微笑著說:「四爺若是不急,就多留兩天吧。娘娘見了您,病也好得快些。她其實很想您的,就是怕誤了您的正事兒。」四爺靜靜地聽完,神色不明地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兒遠去,回身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從懷中掏出那個白玉扳指兒握在掌心,一股暖意傳來。

  山上的晚風很冷冽,像刀子似的一下下割在我的臉上,很疼!似乎所有的知覺都跑去了那裡,我卻覺得這樣很舒服,因為這樣我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心上的痛了。低頭看看玉扳指兒,胤祥……

  自從我不在背後下黑手後,德妃娘娘的病真的慢慢地好了起來。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一周之後了。每日裡都有從京城裡來的快馬,給四爺帶來各種邸報、太子爺的信件等等。我在一旁瞧著,就現在來看,四爺還遠遠沒有幾年後他所擁有的權利,只不過是個年輕的辦差阿哥罷了。所以他留在這兒也沒什麼大礙,不會影響到什麼。其實太子爺也沒什麼實權,若不是有索額圖,他什麼也辦不了,仍要事事請示康熙,等他的禦旨,方可行事。

  四爺越發的不愛說話,每日裡除了侍奉德妃,就是關起門來讀書,處理公務。見了我也是平常看待,再沒什麼不同,我放下了一塊兒心事兒。他如何對我,現在我並不在乎,可眼瞅著德妃一天比一天好,京裡卻沒什麼動靜兒,我的心亂成了一團兒。索額圖他改了主意?這可能性小的等於沒有,就算我的到來可能會帶來些微的不同,但決不會發生那麼大的變故。那就是還沒開始了,可四爺已經在盤算著回京去了。一來,德妃的病已經大好,他自是有公事要處理;二來,我眼光轉向正在窗邊寫字的四爺,輕輕歎了口氣,他恐怕也不想再看見我了。如果他非要走我也是真的沒辦法了。就在我幾乎要自暴自棄的時候,京城卻沒了信兒。快馬一天沒到,四爺已是皺了眉頭,卻還強忍著沒去讓人追問;可到了第二天,還是沒有,心思玲瓏如雍正者,自然覺得事情不太對頭了。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索額圖動手了!想大笑自己的先見之明,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笑不出來,反而有一種更加壓抑的氣氛浮上了心頭。如紫霞仙子一樣,我也能猜中開頭,可也同樣猜不出結尾。

  又過了兩天,連德妃娘娘都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眼珠子只是隨著四爺轉,可她又不能開口問。這裡外一夾攻,病竟又重了幾分,這下四爺是真的不能走了。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服侍的奴才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可在宮裡混的,誰能沒這點兒機靈,人人都安生了不少,只是私底下面面相覷,交頭接耳的。

  又過了一天,四爺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個也沒回來,他畢竟還是年輕,也不免焦躁起來,竟想自己回京城看看,我嚇了一大跳,費了半天勁,才讓他閃過一旁,怎麼他自己又想自投羅網呢?好在他身邊也有些個謀士,雖不像那個鄔思道那麼厲害,可也還是勸慰住了四爺,讓他少安毋躁。可誰知到了下午,卻是風雲突變,京裡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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