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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雨細密地下,十分的寒冷,鼻子裡和嘴裡呼出來的氣,都是白的。想起那天,在飄著泥土和枯草味道的雪地裡,他環抱著她,他們呼出白色的氣。他和她挨得那樣的近,他們一起呼吸,然後又一起屏住了呼吸,看那紅色的大鳥,「呼喇喇」地飛過叢林,震落枝頭些許的白雪。

  她扶住欄杆,覺得十分的冷,牙齒在激烈地互相磕碰,身體在顫抖,心裡面,也在顫抖。她昏沉沉地,看著眼前冰冷的雨,橋下湍急的河流,還有遠處伸向遠方的鐵路。都是繁華過後的凋零,一切荒涼得可怕。她看著他曾經站過的地方——他明明就站在那裡,說:「你不怕掉下去嗎?」

  他明明就是站在那裡的,那樣關注地看著自己。

  天色完全地暗了,笛子開始覺得害怕,這裡太空曠了,並且,她感到自己快支撐不住。她有些飄忽地往回走,看著遠處模糊的星點燈火,聽到自己似乎很遙遠的急促呼吸。

  一輛火車近了,呼嘯著在鐵道上快速經過,而後,一切歸於平靜,突然的喧囂,然後是突然的死寂。喧囂過後的平靜,悵惘得讓人不能直面。

  笛子穿過鐵路,穿過那片已經乾枯的草叢,有些恍惚地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遠遠的,就看見屋裡明亮的燈光。他們回去了。

  她在樓下的青石板路上猶豫著徘徊,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再想著見到他,她不能因為他在這麼近的地方,就這樣血液奔湧。她抬頭,迎著細密的雨絲,愴然地嘆息。

  秧秧把碟又換了一盤,齊豫的英文歌,悠遠飄逸的聲線,空靈地在房間裡回蕩。

  她踮了腳尖,帶著一點奇異的笑,背了手,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在沙發上跪坐著,把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的額頭,滑過他的鼻尖,然後滑過嘴唇和下巴。他微笑著,抓住她的手,說:「調皮!」

  他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熱情,不過,他一向都是有些冷靜的,她甚至為他的冷靜感到著迷。她索性抱了他,搖晃著撒嬌:「你想不想我,到底想不想我!」

  他還是那樣微笑著,眼睛裡有星點的東西在閃爍。

  他點了一枝煙,眯著眼睛噴出縹緲的煙霧,心裡有急切的願望。他以為,笛子會和秧秧一起去的,可是,他只看見了秧秧。

  吃飯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兔子,跳著,跳著,不得安寧。秧秧還是以前的秧秧,熱情漂亮,奔放不羈,只是,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問秧秧笛子的情況,說秧秧應該早點回去照顧笛子。

  秧秧笑起來,說笛子很少生病,生了病也不當回事,不給她藥,她就連藥也不知道吃,不吃吧,過兩天還自己就好了。

  羊肉火鍋沸騰著,嘟嘟地冒著熱氣,他沒有胃口,想著她沒有東西吃,她還在生病呢。他問秧秧,要不要給笛子買點東西回去。

  秧秧說要的,回去的時候吧,不然,笛子不會給自己找吃的東西。

  現在,這份打包的粥和小菜放在茶几上,已經涼了,可是她還是沒有回來。

  秧秧不急,她一定是去哪裡玩去了,沒准回家了也說不定。

  可是他急,他急得像一頭籠中的困獸,表面上,卻要裝作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秧秧快樂地環繞在喬晉周圍,傾訴分別後思念的苦楚。

  秧秧參展的畫已經完成,即使畫民工,秧秧的顏色也是華麗明亮的。秧秧的繪畫技巧十分嫺熟,筆觸輕鬆流暢,整個畫面看不到一點累的痕跡,看著畫,都知道秧秧是怎樣站在畫架前,怎樣輕鬆地完成了這張大幅的油畫。

  笛子也畫了一幅來參加展覽,喬晉踱了過去,看著。畫面上是飄浮遊移的人影,靜穆或爆發的姿態,模糊不清的臉,筆觸堅硬清泠,顏色詭異神秘,仿佛深得不能發出聲音的離奇夢境。

  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喬晉用手夾著煙,用大拇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支了,若有所思地看。

  秧秧終於意識到他們應該出去找一找,畢竟笛子在病著,而且,她真的是沒有什麼地方好去的。

  他很快地就站了起來,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急切,掩飾地彎身,把手裡的香煙按滅在煙灰缸裡。

  她並沒有在意,她依舊沉浸在快樂裡,她挽了他的胳膊,懷著出去散步似的心情,和他出了門。

  樓梯口,他看到坐在樓梯上的笛子,蜷縮在一條墨綠色的裙子裡面,發梢滴著水,裙擺、衣袖,都在滴著水。

  他跑下去,看到她歪著頭靠在那裡,修長的手指垂下來,很無助地搭在沒有依傍的地方。他摸她的額頭,看到她微微地睜開眼睛,又合攏了。

  他感到手觸到的肌膚十分滾燙,秧秧在旁邊責備地說:「怎麼不回去!跑哪裡去淋這麼濕!」

  秧秧搖晃著笛子:「笛子!笛子!你還好嗎?」

  笛子微微地睜開眼,他和秧秧模糊地在眼前晃過,很縹緲的聲音,在耳邊滑過,然後,就又合上了眼睛。其實她是想努力睜開眼睛的,所以他們看到她眼睛不停地顫動,顫動著,半閉半睜。

  他抱起了她,往樓上走去,秧秧在後面感歎地叫:「天啦!衣服都濕透了!」

  他出去,讓秧秧給她換衣服,把頭髮擦乾。

  他站在陽臺上,煩躁地點燃香煙,大口地吸。手心裡還留著她額頭的余溫,滾燙的。

  陽臺有了一塊被分割的亮塊,秧秧打開了門,焦急地說:「笛子有些發昏呢,得去醫院!」

  他扔了煙頭,進去,看見換了乾燥衣服的笛子,躺在床上,睡著了的樣子,又不是睡得很穩,不停想要睜開眼睛,卻又不停地合攏。他走過去,抱起她,讓秧秧在她身上裹了一塊毛毯,就往外走。

  秧秧在後面焦急地跟著,說:「笛子從來沒有這樣病過,她從來都是很健康的,從來沒有這樣過!崩潰!」

  雨還在細密地下著,秧秧打了傘,舉在笛子上方,卻是顧頭不顧尾的。

  「你去叫車吧。」喬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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