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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輕輕推開門,走廊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安靜角落。他慢慢向自己房間走去,經過她的房間時,他感到一種全新的快樂和忐忑——她在裡面啊,就在這一道門裡面!他想像著現在她的樣子,他想不出來,他想在這裡多停留一下,卻並不敢。他低了頭慢慢地走,心卻停在了那裡——那扇薄薄的門前面。

  她躺在床上,抖得厲害,她聽見輕微的腳步聲,慢慢地近了,又遠了。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心裡有快樂的釋然——他也是愛著她的,而心就此無端地慌亂起來,驚慌得很。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控制的力量,原本壓抑著的熱情經不起挑撥,動一下,就著火了,急切得很。但她打了他,她怎麼就打了他?他會記恨嗎?不再理她了嗎?她翻了個身,枕頭裡好像塞著穀殼子,一動,就沙沙地響起來,鬧騰得心煩。

  夜裡睡得不塌實,精神卻無端地好得很。早晨起來擠在人堆裡洗漱了,就坐在床沿上,把長長的頭髮撈起來,挽了,用兩根長的工藝筷子高高地固定好,一照鏡子,鬢角被扯得緊緊的,眼角往上揚著,透著一股媚氣,臉型顯了出來,更加的精巧細緻。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笑笑,覺得一切也都是好的。

  集合時,隨了人流進了房間,就拿眼去找他,眼神是自己不知道的那種直直的莽撞,往前看,正對面的人群中並沒有他,心中便有些焦急了,不由四處裡搜索,卻一下碰見他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時已經不一樣了,也透著那樣一股莽撞勁,焦急的,用了力,卻也隱忍著。目光碰著了,有些尷尬,卻安定下來——原來對方還是喜歡自己的,從那眼神裡便可悉知一切。安定下來便又躲開,躲開了,又急切地要找一找,就一直這樣忙碌著,像驚慌的小鼠。他還是在說,說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項,她聽得斷斷續續的,縹緲得很。

  出來後,發覺世界畢竟是不一樣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像經過提煉一樣,直愣愣地放在了笛子眼前。

  天是高的,雖然沒有太陽,灰蒙著一張臉,可那灰蒙也是有詩意的。冬天荒蕪的景致是美好的,光的樹幹、枯的老樹,形狀十分飄逸地站在冬日動人的荒蕪裡,像一個歸隱山林的貧窮文人,幽雅脫俗。

  而風是和煦的,帶著幸福的甜蜜味道,夾雜著泥土和植物還有牛糞的可愛味道。

  而他,就在旁邊,看上去是那樣的英俊迷人,符合笛子從小到大的夢想,一個像王子一樣英俊的男人,當然也就具備王子一樣的坦蕩和磊落,當然還有其他美好品質,這自然是不必說的——她已經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王子。

  他和大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他是為了她,為了和她離得近一點。他不時用眼神,輕輕地掠過她的臉、她的眼睛,平靜裡帶著他們才懂的洶湧波濤,那是他們的秘密。

  笛子站在古棧道的木板搭成的小路上,扶著欄杆看遠處的山巒。風涼絲絲地掠過,可是因為身體的勞動,並不覺得冷,而熱氣卻像一鍋蒸熟了的饅頭,呼呼地向外冒著。

  學生們開始找地方安頓下來,寫生。大多只帶了速寫本,就站了,或坐了,在速寫本上畫線描。

  笛子下意識地離開大雄遠一些,站在一處僻靜的地方,畫下面蜿蜒的棧道。今天的線條十分的輕鬆流暢,在本子上流動著,流成一幅構圖別致的畫。

  「不錯。」他在她身後說,聲音裡有種奇怪的情緒,激越的,卻也是壓抑的。

  其實她已經知道他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聲是特別的,笛子很容易地就能判斷出。

  她不敢回頭,低頭卻再不能畫下去,手僵在那裡,躊躇著。

  他的手伸了過來,握了她放在本子上的捏筆的手,輕輕地拿著她的手,畫出幾道莫名其妙的橫線,他沒有說話,那沉重的呼吸聲卻雷一樣擊在她心上。

  她僵硬了身體,一併連呼吸也僵硬了,被他握著的手變得沉重不堪,卻又像有羽毛輕掃一樣,癢酥酥的,那感覺緩緩地爬遍全身,讓她動彈不得。

  突然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向下走來,伴著說話的聲音。他放開她的手,還是一副在後面看畫的樣子,笛子忙亂之中,在速寫本上,隨著他畫的那幾道橫線,又畫了幾道莫名其妙的橫線。

  是大雄,畫好了一幅,跑過來看笛子這邊的情況。

  他們都走了,她看著畫面上那幾道橫線發怔,這仿佛是一點什麼證據,證明了剛才確實是發生過什麼的,不然,她會以為那只是恍惚的一場夢。

  離開那個小城,是在第四天的下午。下午兩點,登上中巴車時,大家依舊鬧哄哄的,只是衣服更髒,頭髮更長了。

  笛子上車遲,依舊被大雄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上,大雄還是口香糖一樣地坐在笛子的身邊,還是那樣一副心情愉悅、沒心沒肺的勁頭。

  中巴車在更加破舊的石子路上,艱難地行駛,像一個缺了牙的老奴隸,吭哧吭哧地抱怨主人。司機卻不停地抱怨大雄給的價錢低了,因為這個路難走,磨車!

  大雄不以為然地和他爭執幾句,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在笛子面前,他全面而周到,他為自己的能幹而沾沾自喜。

  中巴車開進越來越深的山裡,很深的山,深得以為以後都不用出來一樣。

  有人驚歎:「手機沒有信號了!」

  所有的人都把手機拿了出來,看了說:「又有了,我的有一格了,啊!又沒有了!」

  中巴車在半道停了下來,前面是一段狹窄的、凹凸不平的泥土小路,無法行駛。

  步行的時間不長,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在山的深處,發現了一處真正的世外桃源,規整的田地,別致的有平臺的農院,清淩的小溪繞過每一戶的門前,溪水邊,低垂的楊柳蒼白著光禿的幹,有鴨子和雞在外面張狂地追逐。農舍的煙囪裡,一縷輕薄的煙蜿蜒著爬上了青天。

  滿耳是疲倦之後被喜悅激發出的歡呼,這裡真漂亮!這裡好入畫!這裡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冬天的世外桃源!見過世外桃源冬天是什麼樣嗎?就這樣!

  大雄跟了喬晉去交涉,拿了從縣城宣傳部開來的介紹信,希望得到村長支持。

  老實又尊重文化的村長,很重視地把十六個人分配進了九戶人家,然後每家都很具體地和住那裡的人交涉收費的問題,一點不含糊。後來明白,那些半大老頭身上穿的牛仔褲,都是進來寫生的人留下的,收費和討價還價,在他們已經十分熟練了。

  村裡沒有一個年輕人,只看到年老的人和一些小小的孩童——世外桃源的人們,也嚮往著外面萬花筒般的世界,外出打工去了。

  分到和笛子一起住的女生,卻不樂意。班裡那三個女生像穿連襠褲一樣親密,夜裡有許多的悄悄話要分享,不想離散了,並且那三個女生都和笛子關係淡淡的,再說,在這裡住的時間長,和一個不是很親密的人住在一起——一張床上,不是十分彆扭嗎?她於是被分走了。

  笛子就一個人住在一對老夫婦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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