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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大學畢業的時候她本來應該順理成章地留在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可是為了她的男朋友,她硬是跟家裡鬧翻,在他的家鄉——一個更靠北,也更封閉的城市找了工作。她拿著聘書去找她男朋友的時候以為這會是一個最大的驚喜,結果那個鳥蛋男人說:你這是何苦?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那天她哭了,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她的哭相很難看,可我還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是真的替她難過。我結結巴巴地說:「要不,我找我以前的哥們兒,去揍他一頓吧……」她一把抱緊了我,她哭著說:「弟弟,弟弟。」

  後來,我們做了。

  再後來,我和媽媽在國貿商廈裡看見她。她推了一輛嬰兒車,胖了些,好看了些。媽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哎呀是小范老師。」她笑著,拍拍我的肩膀,「長這麼高了。」那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我講完了。天楊笑著,「真沒看出來你是一肚子壞水。」然後她抱住我的脖子,我們接吻。兇猛地接吻,直到嘴唇出血。現在我們是親人了。唇齒相依,唇亡齒寒。我們就剩下了對方。我們只能相親相愛,別無選擇。

  「天楊。」我告訴她,「我現在很幸福。」我是這麼卑微,但是我很幸福。

  風吹過來。夕陽鮮紅。天色漸晚。

  {周雷}

  十點半,總算是把這個小混蛋弄上了床。

  「現在給我睡覺。」我使用的是威脅的語氣。

  「不睡。」他倒是乾脆俐落。

  「不睡揍你。」

  「給我講故事。」

  「只講一個,再不睡就真的揍你。」

  「成交。」

  「聽好了。」我說,「你的弱智小熊維尼的故事——瑞比的耳朵。兔子瑞比一邊拔捲心菜,一邊自言自語:兔子是常常需要安靜地思考的,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思考而已……」

  「難聽死了。」這小混蛋打斷了我,「我姐姐講得才好聽呢。」

  「本來就是這麼弱智的故事怎麼講也好聽不到哪兒去!」我惡狠狠地說,「而且你爺爺現在躺在醫院裡快死了,你姐姐現在也快累死了,你為了聽個故事就要去麻煩他們你還真沒同情心。」

  「我沒說要去找她。」他瞪著眼睛,「我就是說這個故事不好聽。要不這樣吧,」他笑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給你講個我最喜歡的故事怎麼樣?」

  「好吧。」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不不拖長了聲音,「分獵物。狼,狐狸,還有獅子大王去山上打獵,打了好多動物,然後獅子大王跟狼說:狼,你給我們大家分一下獵物。狼就把所有獵物分成一樣多的三份。說:大王,分好了。獅子撲上去把狼咬死了,說:你還想跟我拿得一樣多呀!然後獅子跟狐狸說:狐狸,現在你來分。狐狸從所有獵物裡拿出一隻青蛙,說:大王,這只青蛙是一份,剩下的是另外一份,大王您挑吧。獅子滿意地問狐狸:是誰教你這麼分的?狐狸說:是狼剛才教我的。」

  小孩子家難免講得顛三倒四,可是大致情節絕對是這樣沒錯。我目瞪口呆,這小子。瞧瞧這個故事吧:強權、陰謀、狡詐、黑色幽默,全齊了。好吧,讓小熊維尼去死,我將來要是能養這麼個兒子可就太來情緒了。「這樣吧,不不。」我頓時換了一套「自己人」的口吻,「我從現在起正視你的智商,給你講個真正有意思的故事——」我想,要不給他講講《無間道》?

  「你給我講講我姐姐吧。」小傢伙的眼睛有點羞澀。

  「你姐姐?」

  「嗯。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個——嚴格地講,我現在還不是。」

  「我覺得你已經是了。」

  「那就借你吉言。」

  「借什麼?」小國際友人又開始犯糊塗,「我姐姐,她以前是什麼樣的?有沒有現在漂亮?」

  「沒有。不過她很可愛。她十七歲的時候——」

  「她現在幾歲?」

  「二十五。那時候她有一個男朋友。真正的男朋友。」

  「那現在怎麼變成你了?那個男朋友呢?」

  「他們分開了。就像你爸爸媽媽一樣,不也是分開了嗎?」

  「我爸爸媽媽是離婚。」

  「結了婚的人分開叫離婚,沒結婚的人分開——就只能叫分開。」

  「他們為什麼分開呀?」

  「這個,誰也說不清。你爸爸媽媽能說清他們倆為什麼分開嗎?不好說。」

  「我媽媽說,她不愛我爸爸了。那我姐姐一定是不喜歡那個人了是吧?」

  「不對。你姐姐喜歡他,愛他。一直都在愛他。」

  「那現在呢?」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地望著我。

  這問題還真尖銳。現在呢?我也想知道。

  「你姐姐和那個人,以前,很好來著。」我費勁兒地解釋,「其實我也不大清楚。那個人好像看上了另外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她非常,非常漂亮。」

  「比我姐姐漂亮?」

  「比你姐姐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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