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笛安 > 告別天堂 | 上頁 下頁
三六


  「你是真的喜歡上方可寒了?」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剛才那番話聽得我直頭暈。

  「是。」他回答,「很早就是。」

  「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冷笑著,「太陽底下無新事。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我早就知道天楊落在你手裡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無非是你玩膩了一個又想換一個,在兩種不同類型的之間換換口味。何必扯出來那麼一大堆的藉口,也不用說人家這個混蛋那個混蛋,你自己強不到哪去。」

  他望著我的臉慢慢地說:「我知道我也是混蛋。可是還沒你想的那麼混蛋。你們誰也不會知道對我來說天楊有多重要。」一抹嘲諷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要是你最喜歡的王家衛來了,保證跩出一堆又好聽又恰當的比喻句來幫我粉飾,真厲害,漂亮話說得讓人別說責備自己的行為不檢,就連藉口都不用找——形容一下就好像做什麼都是對的。可是肖強我不是這種人。」

  「媽的你——」

  「我愛天楊。」他看著我,安靜地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語氣裡那種勉強可以被稱為憂傷的東西不費吹灰之力地打中了我。

  「江東。」我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其實這種事兒很多人都碰上過。你還小。說穿了,這很正常,不對,我的意思是,你沒必要為了打蒼蠅就把花瓶也打碎。還不對,你——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是吧?」我覺得自己像是個白癡。

  「知道。」他說,「不過肖強,我不能再騙天楊。以前我也想著,我從此要好好地跟天楊在一塊兒,再也不去找方可寒。我真這麼想,還發過毒誓。可是——」他又笑笑,「凡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是這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不一樣的。第一次的時候天楊可以原諒我,那叫寬容;第二次——就算她可以我也不能再接受這種原諒了,因為那變成了苟且,我還知道羞恥。我跟她分開並不是為了方可寒,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我已經那麼真心實意了還是會這樣?我愛天楊,但是不是我這個人根本配不上所謂愛情這樣東西?如果是,這兩件事兒同時發生,我又該怎麼辦?」

  我發現他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我使勁吸了一大口煙,把音響的音量擰大。白天的時候我必須放誰誰誰的最新專輯,但是這種時候,我可以放一些我喜歡的歌。悠長的調子漂浮在狹小的店面和我們之間深邃的寂靜裡。

  當我與你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他抬起頭,眼睛發亮,「真好聽。什麼歌?」

  「蔡琴的《渡口》。」我笑,「老歌還是得問我們老人家才行。」

  他也笑。我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別管了。好好念書吧。我說真的。等你考上了大學,可能好多東西不用想就明白了。」

  「有這種事兒?」他表示懷疑。

  聽見門外一陣奔跑的聲音。知道是天楊終於殺了過來。他盯著我,我說:「放心。」然後掩上這隔間的門。

  「肖強。」天楊說,「叫江東出來。」她的臉上是種密度高得可疑的寂靜。

  「他不在這兒。」

  「我知道他在。」

  「天楊,他真的不在這兒。」

  「少廢話。我說在就是在。」

  「你聽我說天楊。」

  「這是我們倆的事兒,你別管。」

  我繞過櫃檯,緊緊抓住她的胳膊。「你放開。」她像只小動物一樣地沖我叫,掙扎著,我只好抱住她。「天楊,天楊你聽話。」我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她低下頭狠狠地咬在我的手臂上,咬得我整條胳膊都在發抖。我一邊箍住她的身體一邊告訴自己:沒事別招惹女人,不是好玩的。

  「江東你給我滾出來!」她仰起臉,沖那扇無辜的門沒命地吼,「有種你就給我出來!這是兩個人的事兒,憑什麼你說算了就算了。你混帳王八蛋,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等著瞧江東,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在這兒躲著別出來,你就永遠別讓我在學校裡看見你否則我要你好看!」她抓起櫃檯上一盒磁帶對著那門砸過去,一聲悶響。然後是脆弱的磁帶盒四分五裂的聲音。

  「天楊。」我努力地把她的身體按在我懷裡,任憑她又踢又打就是不肯鬆手,硬是嚇跑了好幾個已經站在門口的顧客。媽的江東,你小子這次算是欠了我的。就在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收場的時候,她突然安靜了下來,一張臉上全是頭髮絲和眼淚。「肖強。」她委屈地看著我,「肖強。我該怎麼辦?」

  我抱緊了她。她的小腦袋貼在我的胸口,熱的。「肖強。」那慢慢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在說夢話,「肖強你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平時我們吵架的時候你不都是向著我的嗎?怎麼你不幫我了呀肖強?連你都不幫我了,你也覺得他應該跟我分開嗎?可是我連原因都不知道,肖強,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這樣對我呀?為什麼因為我認真我就要被人涮呢?肖強——」

  這孩子,總是讓你沒法不心疼她。我緊緊地抱住她,在那之前或之後我都沒再像抱她那樣緊地抱過誰。我總覺得她就像是我的孩子,雖然她只比我小三歲。

  {江東}

  那間窄小的屋子沒有窗戶,以前我們四個人擠在那裡看碟的時候我就必須時不時地出去透一口氣。肖強把門掩上之後,裡面就全黑了。我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敢呼吸——似乎是為了節省氧氣。那屋子散發著打口帶的氣息,還有A片和香煙的。局促地擁著我,我就在這局促中聽見天楊的聲音硬是見縫插針地刺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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