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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門鈴響了,外面一起出現的是南音和冷杉。「我們是在樓底下碰上的。」南音清脆地一笑,但是緊接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裡閃爍著鬼主意。我也結結實實地盯著她的眼睛回看過去。死丫頭,誰怕你?她把手裡的包扔在沙發上,趁方靖暉和冷杉在廚房裡尷尬地打招呼的工夫,她湊到我耳邊悄聲說:「姐,算你狠,在我們學校裡面,有個入圍過什麼選美決賽的美女都沒能把冷杉拿下。」「亂講些什麼呀?」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得了吧姐,你以為我真那麼傻,什麼都看不出來啊?」她拖長了聲音,誇張著自己語氣裡面那種發現了八卦的興奮,不過還是酸酸的,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意識到。

  「管好你自己吧。替別人操那麼多的閒心。才多大的人,長舌婦一樣。」我斬釘截鐵地笑著罵。一邊笑,一邊冷冰冰地用眼光掃她的面龐。這個時候方靖暉走了出來,南音那種最典型的笑容又綻放了,「熱帶植物,這是我媽媽給小傢伙新織出來的毛衣,好不容易才趕好的。一定要帶上,不能忘了的!」說話間,那副慣用的嬌嗔又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好好裝天真吧,我在心裡冷笑。

  「謝謝你南音。」方靖暉從昨天起就這樣語氣熟稔地叫她「南音」了。

  「啊呀,不能那樣揉成一團放進去的!」南音尖叫著跳起來,從我手裡把那幾件小毛衣搶過去,「姐你讓我來收拾好啦——照你這樣所有的東西都會被壓壞的!」

  我冷玲地把手裡的東西一丟,轉身往廚房那邊走。就給她個機會讓她覺得自己比我強吧。果然,她一邊疊衣服,方靖暉特別配合地在一邊開口道:「看出來了,南音將來嫁人了以後,一定會是賢妻良母。」

  南音沒有做聲,但我聽到,她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冷杉站在冰箱旁邊,很隨意地把手插在兜裡,深深地看著我,但輕輕地一笑,「他是來帶走火星人的麼?」「是啊,怎麼樣?」我走過去輕輕地用手指滑過他的臉,覺得指頭肚上滾過一陣小小的粗糙,「該刮一下鬍子了。」我跟他說。他沉默了一下,終於說:「其實我覺得,」他急匆匆地笑,「我覺得他長得還不錯,反正不像你原來跟我說的那麼醜。」「相由心生嘛——」我的雙臂緩慢地從他的腋下滑過去,不知不覺圈住了他的脊背,「我那時候恨死他了,自然看見他就覺得噁心,不過話說回來,」我故意地放慢了語速,「要是真的很醜,你想想,我當初也不會嫁給他啊。」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眼睛,我笑了,用耳語般的聲音說:「吃醋了?」

  他突熟把手伸到我身後去,兩個手掌重重地擠住了我的腰。「誰吃醋?」他的眉毛揚了起來,「我哪裡趕不上他了,我吃什麼醋?」「是麼?你有好多優點嗎?」我故意逗他。「當然了,我……」他咬了咬嘴唇,「你到哪裡去找像我這麼……這麼,五湖四海、五光十色、十全十美、十惡不赦的人……」「壞孩子!」我給了他肩窩上一拳,把我一臉的笑全體貼到他胸口的地方,他身上帶著夏末最後的余溫,我的笑容也一樣。

  「好啦,放開我。」我輕輕地推他,「我剛想起來,我弟弟今天回到龍城了,我得打個電話給他,我忘了他的火車什麼時候到。」

  「你把電話拿進來,在這兒打。」他攥著我的胳膊。

  「可以。快點兒,乖,放開我。」我輕輕地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不然一會兒讓方靖暉進來看見了就不好了。」

  「有什麼關係?」他不情願地鬆開手,「看見就看見了,你們都離婚了。」

  「等你再長大一點兒就明白了寶貝,」我歎口氣,「有些事兒,心裡清楚,和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就是不一樣的。」每到這種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真的比他大很多。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不懂得,人究竟有多脆弱。

  我到客廳裡抓起分機,重新往廚房走,途經臥室的時候,門不經意地半掩著,我看到南音和方靖暉一起在那裡裝箱子,方靖暉說:「南音,謝謝你幫忙。」

  「這有什麼呀?」南音愉快地說,「不就是順便的事兒麼?舉手之勞。」

  「我——」方靖暉歎了口氣,「也謝謝你那個時候,幫我的忙。」

  「哎呀你快別提那回事兒了!」南音的語調像是在撒嬌,「我好不容易才忘掉。你算是讓我做了一件我有生以來最壞的事兒。還謝什麼呀?我認倒楣。」

  「所以我才要謝你啊。」方靖暉淡談地笑。

  「我那時候心裡都害怕死了,手一直在抖,一直抖,」南音莫名其妙地有點兒委屈,「開抽屜的時候差點兒喘不上來氣,明明知道我姐一定不會回來的,可是就是怕得不得了。」她居然笑了,像在訴說一件有趣的童年往事。

  「什麼都別說了,」方靖暉也笑得很輕鬆,「請你吃飯,就在這兩天裡。應該的。」

  我就在這個時候重重地推開了門。門撞在牆上一聲巨響,我心滿意足地看著南音那雙被驚嚇了的大眼睛。在這個時候,她居然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方靖暉,這一眼讓我心裡所有的猶豫一掃而光。她永遠有本事像只真正的兔子那樣給人展覽她有多麼易碎和無辜。去你媽的吧(對不起三嬸,你知道我其實是什麼意思)。我的嘴角細微地往上翹了翹,自己也奇怪為何我的語氣這麼平靜,「鄭南音,看來西決說得真的是一點兒都沒錯,我一直小看了你。」

  方靖暉走上來,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看著我,語凋裡還硬是要裝出一點兒沉著,「東霓,咱們到外面來,聽我跟你解釋,這不是南音的錯,你聽我解釋好麼?」

  「不是南音的錯,那麼是我的錯?」我想要冷笑一下,可是做不到。

  「姐,」她的聲音就像她的眼神一樣清澈,「對不起。我……」

  在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的時候,我已經沖過去,左手揪住她的馬尾辮,右手熟練地給了她一個耳光。再一個。又一個。她的身體在我的撕扯下彎曲成了一個奇怪的弧度,她只是沉默著,把兩隻胳膊擋在臉前面就是唯一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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