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〇


  她想到要用自己來報答長林,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老三。從內心來講,她更願意這一籃子核桃是老三送來的,那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她就興高采烈地把自己「賣」給老三。

  她在心裡狠狠批判自己,長林到底是哪點不如老三?不就是個子矮點,人長得沒老三那麼——「小資產階級」嗎?但是我們看一個人,不是應該注重他的心靈方面嗎?怎麼能只看外表呢?

  但她馬上又反駁自己,你怎麼能說老三的心靈方面就不如長林呢?他不也很關心照顧你嗎?還有,他總是義務幫別人修筆修表修鐘,自己花錢買零件,從來不收人家一分錢,這不也是心靈美的表現嗎?

  聽說他還是他們勘探總隊樹的標兵,因為他是自己主動要求到野外作業隊來的,他本來是分在省城的總部工作的。人家放著大城市舒適的工作環境不要,到這山溝溝裡來勘探,不也是個心靈美的人嗎?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又嘲笑自己,別人這兩個人都沒說要跟你談朋友,你自己在那裡著個什麼急?也許別人就是像雷鋒一樣幫幫你,結果你卻把別人的好心當驢肝肺,真是好心討不到好報,好泥巴打不出好灶。

  她決定先為長林做雙鞋,免得他媽罵他,也免得他這麼冷的天要打赤腳。她知道大媽的針線籃子裡有很多鋪墊好了但還沒納的鞋底,還有糊好了沒包鞋口的鞋幫,等於是有了半成品的鞋,她花幾個晚上,就可以做出一雙鞋來。

  她跑去找大媽,說要幫長林做雙鞋,大媽眼睛都喜眯了,立馬把鞋幫鞋底都找出來給她,又把線索、頂針、鞋錐什麼的找出來給她,然後站在旁邊,愛憐地看她納鞋底。

  看了一會兒,大媽讚賞說:「真看不出來呀,你城裡的姑娘還會做這一手好針線,納鞋底納得比我還塊,又密實。到底你媽是教書的,養出來的閨女就是能幹。」

  靜秋不好意思告訴大媽,說她會做鞋完全是因為家窮,買不起鞋,她媽媽就自己做鞋。買一尺黑布,可以做兩雙半鞋面。再找些舊布,糊成鞋襯,可以做鞋幫。鞋底就要自己納了,最難的是上鞋,就是把鞋幫和鞋底縫在一起,不過靜秋也都學會了。她大多數時候都是穿自己做的黑布鞋,下雨天,出遠門,或者學軍什麼的,才穿那雙舊解放鞋。她的腳很懂事,長到35碼就沒長了,好像怕她那雙舊解放鞋不能穿了一樣。

  大媽說:「你長芬長芳兩姐妹都不做這個了,看她們去了婆家怎麼辦——」

  靜秋安慰說:「現在很多人都不穿做的鞋了,她們去了婆家買鞋穿就是了——」

  「買的鞋哪有自己做的鞋穿著舒服?我就穿不慣球鞋,上汗,脫出來臭烘烘的——」大媽看看靜秋的腳,又驚歎道,「好小的腳,這在過去,就是大戶人家小姐的腳了,種田人家的女孩,哪有這樣乖巧的腳?」

  靜秋聽了,羞慚不已,這腳肯定是自己的地主爸爸傳下來的,她爸爸的腳在男人中也算小的了,靜秋媽媽的腳並不算小,可見媽媽那邊還是勞動人民,爸爸那邊才是靠剝削農民生活的,不用下田,連腳都變小了。

  她很老實地坦白說:「可能這是我爸爸的遺傳,我爸爸——家是地主,我思想上是跟他劃清界限的,但是我的腳——」

  大媽說:「地主有什麼?人家命好,又會當家,才積下那些田。我們這些沒田的,租人家田種,交租給人家,也是天經地義的。我就不待見那些眼紅人家地主有錢,就找岔子鬥人家的人——」

  靜秋簡直覺得自己耳朵有了毛病,大媽一個祖祖輩輩貧農的女兒,會說這種反動話?她想這肯定是大媽故意說了,來考驗她一下的,自己一定要經得起考驗。她不敢接碴,只埋頭納鞋底。

  熬了兩個夜,靜秋把長林的鞋做好了,他收工回來,靜秋就叫他試試。長林打了盆水,仔仔細細把腳洗淨了,恭而敬之地把腳放進鞋裡,叫歡歡拿幾張報紙來墊在地上,才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走了幾步。

  「緊不緊?小不小?勒不勒腳?」靜秋擔心地問。

  長林只嘿嘿地笑:「比媽做的——爽腳。」

  大媽笑著,故意嗔他:「人家說『有了媳婦忘了娘』,你這還在哪呀,就——」

  靜秋趕快聲明:「這鞋是為了感謝長林幫我媽弄那些核桃才做的,沒有別的意思——」

  隔了兩天,老三拿來一大袋冰糖交給靜秋,說你拿給你媽媽治病。

  靜秋愣住了:「你怎麼——知道我媽媽——需要冰糖?」

  「你不告訴我,還不許別人告訴我?」他好像有點抱怨一樣,「為什麼你能告訴他們,不能告訴我?」

  「哪個他們?」

  「還有哪個他們?當然是你大媽,你大嫂,你二哥他們囉。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告訴你我不是他們家的——」

  她愣在那裡,搞不清他是在生真氣還是在開玩笑。

  他見她理屈詞窮的樣子,就笑了起來:「不是在怪你,是在跟你開玩笑。長林告訴我的,他說他只能弄到核桃,弄不到冰糖,但是沒有冰糖這藥就沒效。」

  「這麼大一袋冰糖——得要——多少錢?」

  「這麼大一籃核桃,得要多少錢?」

  「核桃是樹上摘的——」

  「冰糖是樹上長的。」

  她見他又敢跟她鬥嘴了,不由得笑起來:「你瞎說,冰糖也是樹上長的?」

  他見她笑了,也很高興:「等你賺錢了,一併還我——,我都跟你記著,好不好?」

  她想這下糟糕了,如果老二老三兩個聯合起來治好了我媽媽的病,難道我能把自己嫁給他們兩個?她只好又把自己那套自嘲端出來:別人說了要你以身相許了?你這樣的出身,別人要不要你這個報答還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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