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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康總與陸總一桌,除了汪小姐,全部到位。陸總對陸太鞠一躬,講北方話說,老婆大人,您辛苦了,敬一杯。陸太講北方話說,去,一邊兒呆著。同桌的大碟黃牛孟先生,以及鐘大師,此刻起身,孟先生講北方話說,我們先敬各位。陸總笑說,伺候太太們,也是我的責任呀,來,咱們一起來。陸太講北方說,人家兩位上海先生,真心實意,你呢,剛才幹嘛去了。古太看一眼古總,講北方說,我看著,我看誰再往那邊跑。陸太說,男人就是賤,怎麼這麼賤,就這麼賤。康太笑笑。林太講國語說,賤這個字嘛。陸太說,我言重了嗎,瞧那個常熟徐總,嘖嘖嘖,大夥兒見了吧,勁兒夠大的,已經都把。忽然陸太唉了一聲,身邊康太,面色鎮靜,講北方說,陸太,跟咱們宏總,打招呼呀。陸太尷尬。宏慶擱了筷子,笑笑,講北方話說,這個這個。陸太定神說,汪小姐,怎還沒到呢。

  宏慶看手錶說,講是從醫院直接過來,大概回家了吧。古太說,汪小姐的身子,三個多月了吧,那得多歇著,這兒空氣忒差。陸太接口說,這地方,對胎教不利,就像我們老陸家,那破企業,北方話講了,養孩子不叫養孩子,那叫下(嚇)人,叫一個亂,亂七八糟,七姑八姨,個個有頭有臉兒,有年薪有分紅,自個還辦小公司,吃裡扒外,坑蒙拐騙,要了面子,要裡子,勾心鬥角,吃喝嫖賭,男男女女,哪個不是一肚子花花腸子。陸總笑笑,躬身對陸太說,尊敬的老婆大人,尊敬的夫人,辛苦您了,請息怒,來來來,多喝一杯。陸太說,去去。陸總輕聲說,太座,尊敬的夫人,先前,我只在那一桌喝了個小酒,太座息怒,玉體保重,我也就是握個小手,熱鬧了一下子。康太吃吃吃偷笑。陸太說,什麼什麼,什麼一下子,兩下子的。宏慶笑說,哈,我想到古總的節目了。古總講北方說,節目。陸總說,古總的著名小調兒,我聽過。古總說,開什麼玩笑,林先生夫婦在座,注意兩岸關係。林太說,我都聽幾遍了。林先生笑說,唱N遍了。古太說,傳播甚遠,可以灌碟了。鐘大師講北方話說,喝酒行樂,歌酒解人意,再自然不過,別悶著。孟先生說,新歌老歌,我收了不少大碟版,我熟,古總唱的是哪一首。古總笑說,是下等民謠,當然講起來,也算是反戰題材,反對戰爭嘛,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四個太太笑。宏慶說,不如再唱一回。古總說,我張口就來。林太放了杯子,兩手掩耳。古總笑笑,用了蘇北話,滑順唱道,國民黨的兵/不是個好東西/把我嘛拖進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國民黨的兵/可是個騷東西/把我嘛拖進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我一下下子怕,二下下子哭,我三下子四下子。古總初抑後揚,剛唱到此,一個女人拍手說,好聽好聽。康總抬頭一看,玲子與菱紅,已經走近來。四個太太不響。玲子笑眯眯講北方話說,敬愛的陸總,各位,我來介紹這桌的上海朋友,這位,是命相鐘大師,這一位,是大碟收藏。陸總打斷說,等等等等,玲小姐,怎麼空手呢,不合適吧。玲子軟聲說,我已經醉了。鐘大師說,來了就要喝。玲子扶首做態說,已經撐不住了,讓菱紅代喝。菱紅伸過酒杯。陸太沉了面色說,妹妹既然來了,就得喝嘛,咱們這兒,每一個都醉了,必須喝。玲子一嚇。陸太說,妹妹,我本不喝酒,但是今兒,咱們喝一杯。玲子慌神說,菱紅,快幫我擋嘛。古太說,不成的,得一個個來。陸太一笑,兩目一翻說,妹妹,一定喝了這杯,必須的,服務員,拿杯子來。陸總說,用我的。陸太一把搶過說,夫妻用品,不可亂借。玲子說,喝這一杯,我立馬就倒了。陸太說,斟酒。

  玲子無奈接過服務員的酒杯。古太說,喝吧,沒事兒的。陸太微笑說,先幹一杯,其實大夥知道,我最不能喝。玲子說,姐姐喝了,我就喝。陸總熱情捧場,一躬身說,好太太,好夫人。旁邊孟先生,也叫一個好。兩個女人杯子一碰,陸太一口下肚。玲子慢慢下嚥,也就斜到菱紅身上。古太踴躍說,沒事,輪到我了。古總說,完了,上竿子了。於是酒斟滿,古太與玲子,先後喝盡。兩杯下去,玲子完全搖晃。古太一點康太肩膀說,康太,請繼續。玲子說,到此為止了,不行了。康太勉強吃半杯酒。玲子第三杯吃得慢極,酒杯見底。接下來,林太搖手說,你們已經三杯了,夠了,我天生過敏,不行的。陸太立起來說,真是出息,那我來。陸太再是一杯悶進。玲子慢咽了十幾口,身體一晃,古總一扶,玲子腰一軟,坐到古總椅子裡。菱紅說,要緊吧。玲子斜到菱紅身上。古總說,服務員,加兩把椅子,拿毛巾來。眾人好不容易入座,菱紅騰出手來,蜜蜜一笑說,各位姐姐,現在該我了。

  也就此刻,只聽咚一響,座中的陸太忽然朝後一仰,人就翻身倒下去。康太,古太,七手八腳,連忙扶起,陸太面如死灰,渾身癱軟。陸總說,好夫人,好太太。康總一看,房間裡不見李李。服務員說,樓下包房備有沙發,但全部有客人了,不方便。康總說,拿冰毛巾來。鐘大師說,熱毛巾。古太說,從來滴酒不沾的,充什麼英雄,啊。陸總彎腰說,太座,太太大人,太太,夫人。陸太雙目緊閉,兩眼翻白,一響不響。陸總湊近笑說,老婆大人,我倆喝呀,來呀。陸太一動不動。大碟黃牛孟先生說,幾杯就倒了,什麼酒呀。此刻,旁邊的玲子,兩眼一張,看了陸太,癡笑一聲說,已經這副樣子了。兩眼又閉緊。陸太頭一歪,唉了一聲,吐出一大口酒氣。康太古太,左右扶穩陸太。林太說,還想灌別人,哼,回酒店吧,我們一起走吧。此刻,隔壁一桌的蘇州範總,日本人,麗麗趕過來,看望玲子。

  菱紅說,玲子。麗麗說,醒醒呀。陸總仔細端詳麗麗說,這位小姐是。麗麗笑說,我不是小姐,我是麗麗。玲子睜眼,笑一笑,眼睛又閉緊。此刻,陸太忽然張圓了嘴巴,伸起頭頸,打了一記噁心,一個幹嘔。大家一閃,踏痛兩個人腳尖。康總明白,老上海人講,這就叫「還席」,現在講法,陸太要「開菜櫥門」,「開消防龍頭」。服務員慌忙送過託盤。康總接到,盤子候近陸太口前。服務員說,飯店新造了專門的嘔吐室,要不要先攙過去解決。場面混亂。也就此刻,包房門戶大開,李李陪了梅瑞,小開,及兩位呼風喚雨,肥頭胖耳的大人物進場。房間裡立刻發亮。梅瑞一頭雲發,做得漆亮,手捏酒杯,粉白平縐Versace禮服裙,極其修身,高開衩單肩設計,吸睛效果佳,腳上粉色蝴蝶結高跟緞鞋,洋粉細縐薄紗巾,自然垂於兩臂,濃芬襲人,與旁邊嘉賓同樣,襟綴一朵粉紅素心蘭,喜盈盈踏進包房,可想而知,眼前三桌,圍攏一幫人,兩個女賓醉倒,接近走光,椅子七歪八欠,杯盤狼藉。梅瑞面色一沉,目光落到康總身上。此刻康總,正端了託盤,半跪於地,幾縷頭髮掛下來,因為熱,領帶鬆開,太陽心有幾滴油汗,躋身於脂粉裙釵之間,毫無豔福,只是狼狽。梅瑞說,康總。旁邊康太一點肩胛,康總一抬頭,便是一驚。

  林太接過託盤。康總抓起小毛巾,揩了手,拉正領帶過來。梅瑞講北方話說,好,真夠熱鬧的。身邊的小開,目露寒光,掃過眾人,凜凜可畏。康總講北方話說,各位,靜一靜。身邊各種人等,明白東道主進場了,檯面上慌忙尋覓各自酒杯,部分人只能是空手。李李不禁怨怒說,搞什麼呀。梅瑞要開口,另一桌的陶陶,端了酒杯,急急走來,口中一迭聲招呼,梅瑞,梅瑞,梅瑞。滬生發現,梅瑞像聽不見老鄰居的招呼,有意別過面孔,與身邊貴賓低聲細語,小開冷眼看了看陶陶。

  康總講北方話說,各位,這一次盛會,東道主梅總以及。梅瑞娥眉一掃,玉手高舉說,慢,大夥兒先忙著,我們一會兒再過來。此刻,陶陶已經走近梅瑞,但是梅瑞轉身,背對陶陶,紗巾一拂動,與小開相偕,引導貴賓,步出包房。李李怨極,端了酒杯跟出去。陶陶是尷尬。阿寶與滬生,坐定位子不響,一切情景,盡收眼中。靜場十秒。康總回了座位。林太說,咱們還是回酒店吧,馬上送陸太走。此刻,玲子已經恢復,慢慢坐正,睜眼說,來呀,喝呀。陸總搓手大笑說,太好了太好了。玲子說,菱紅,到現在一杯也不動,給各位老總敬了吧,動一動呀。菱紅說,陸太已經吃癱了,我動啥呀。玲子說,我要跟四位太太再喝。古太一嚇說,你沒醉啊,你這是哪一出呀。玲子坐正說,哈,陸太一醉,我就醒了呀,我這是薄醉。陸總搓手大笑。古太白了一眼玲子說,我不舒服了,現在立刻得走。康太說,怎麼了。

  陸總說,回去休息也好,玉體康健,最是重要。於是三個太太,扶陸太出門,服務員領路。陸總見狀,恭敬扶了玲子,移步到「夜東京」一桌應酬,本桌檯面,總算靜了。宏慶對康總說,看樣子,汪小姐不到場,真也是對的。康總揩汗說,真是一團糟。宏慶低聲密語說,我老實講,實際上,我老婆汪小姐,已經不算我老婆了。康總說,啥。宏慶說,前階段一直不開心,已經跟我離婚了。康總說,啊,有這種事體。宏慶說,我一直是懷疑,汪小姐上一趟從常熟回來,忽然懷孕,我懷疑的男人,就坐旁邊一桌。康總不響,下意識一看隔壁桌面,正巧與阿寶,常熟徐總對視。宏慶說,這趟去常熟,策劃人是李李,當時講得好聽,全部是女賓,我查下來,發現是說謊,陪同有一個男人,是寶總,人稱阿寶,講起來,也算我朋友,哼。康總不響。宏慶說,常熟方面,據說也安排了幾個風流老闆坐等。康總說,不會吧。宏慶輕聲說,李李是啥角色,汪小姐早就講過,以前做雞,花頭經十足。康總說,這不可以隨便講。宏慶說,我現在,真無所謂了,已經離了婚,今朝過來,只是見見老朋友,我百事不管,就等小囡落地,我倒想看一看了,我老婆肚皮裡,究竟是啥人的種,驗DNA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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