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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不可以!」

  大家轉身一看,原來顏女士由人攙扶著出來。

  胡球說:「不要去理她。」

  「你尚未滿十八歲,未能獨自作主。」

  胡球說:「我正式監護人是鄧永超律師,她可代我簽名。」

  顏女士面色煞白,「我怎可危害女兒生命!」

  「母親你是理科學生,肝臟會得重生,我年輕力壯,風險最低,還考慮做什麼,立即通知鄧律師。」

  顏女士看著向明,「向先生你說句公道話。」

  向明回答:「胡球意見正確。」

  鄧律師氣吁吁趕到,「這個徵候為何沒有及時診斷,庸醫害人!」

  立即代胡球署名。

  醫生立即安排胡球檢驗。

  向明問醫生:「可有風險?」

  「任何手術均有危險,手術成功率幾乎百分百,但捐贈人與受贈者癒合反應各異。」

  向明覺得再問下去也枉然,幾乎同讀托羅牌與測字差不多。

  他問鄧律師:「球球可有什麼預感?」

  「胡球說她只想幫助母親過些難關。」

  「她一向對事物有敏銳預感。」

  「看自己的事,就沒有那樣清楚,這是小胡球的一個劫數,少女苦難甚多,真不公平。」

  兩個成年人欷歔。

  向明輕輕問:「胡球尚未成年?」

  鄧律師看著他,似笑非笑,「還差一年,你已等了好久可是?」

  這一句話叫向明漲紅面孔,他訕訕抗議:「鄧永超你倚老賣老說些什麼?你太低估我人格。」

  「你怕人言?」

  「我才不理那此。」

  「那就不必急急否認。」

  「我並非孌童癖。」

  「熟人都知道胡球從來不是一個小童。」

  向明沉默,自從在醫院第一次看到那張小面孔,他就知道她會是他知己,那麼小……時差不對,縮短三五年又還好些。」

  他無奈,只得處處關懷。

  他倆好不容易等到胡球檢查完畢。

  醫生這樣說:「適合移植,完全配對。」

  胡球輕輕說:「請醫生準備。」然後,她對向明說:「我倆有約,記得嗎?」

  向明茫然,約什麼?

  「我倆約好去游泳。」

  呵是,一整天的焦慮慌惶叫他心身炙痛,當然不記得游泳之約,虧小女孩提醒他。

  但他實在已無心情。

  鄧永超聽見,卻說:「好主意,快去散散心,這就是胡球的智慧:如果天要掉下來,管它呢,能輕鬆就去松一下。」

  向明唯唯諾諾。

  「我有話與顏女士講,她不願簽名,堅持母親不可割取女兒的肉。」

  向明與胡球離去。

  在病房裡,顏啟真問鄧律師:「沒有別的醫治方法?」

  鄧律師出示映像,「看,這是健康肝臟:碩大、飽滿、棕色帶紅,協助分泌膽汁消除血液中毒素。這,是患癌的肝臟,黑、幹、萎縮、僵硬──」

  「不要再講下去。」

  「請不要抗拒移植手術,胡球怎可能眼巴巴看著你失救?」

  「倘若她有什麼閃失──」

  「我對該次手術有信心,孝感動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事主呆呆不語。

  那邊,向明回家換泳衣,翻箱倒篋,最終找到不知年,寬大牛仔布短褲,就是它吧。

  約好胡球在泳池外等,忽然看到她穿著密實潛水衣出現,還戴著老式橡皮泳帽及護鏡,那樣醜怪,毫不性感,別的少女都曬得一身太陽棕兼穿三點式……

  「來。」胡球伸手招他。

  向明見她如此可愛,笑得彎腰。

  他脫下上衣,胡球「啊」一聲,向明當胸一條手術疤痕,長如八吋拉煉,紫紅色,異常顯著。

  向明見胡球變色,連忙套回線衫,躍入水中,「比賽開始」。

  二人再不說話,與水搏鬥。

  三個塘之後,兩人都詫異對方功力深厚,不容小覷。

  結果胡球以半個身子稍勝。

  她伏池邊說:「喂,向先生,你泳術不差呀。」

  「我也沒料到你是泳將。」

  「下次穿少些,比較不阻水,一定更快。」

  剛說出口,發覺有大大語病:怎可叫他衣服穿少點?

  可是向明沒發覺,他籲出一口氣,「力氣得慢慢練回來。」

  兩人披著浴衣回宿舍。

  向明許久沒有這樣濕漉漉,發覺有趣。

  進房關上門,胡球要求:「看看。」

  「看什麼?」

  「不久我也會有同樣手術疤痕。」

  向明惻然,「你的不一樣,肝臟手術切割呈L形。」

  「不能用微創手術工具?」

  「我想不。」

  他再把上衫除下。

  胡球很斯文,蹲下近距離觀察,在茸茸汗毛中,疤痕仍然觸目驚心。

  「還痛嗎?」

  「陰天、下雨,會有酸痛感覺,每天都要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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