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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胡球腳步浮動,飄一般跟大人走到停車場上車。

  坐好之後,她噗地吐出一口氣。

  鄧律師給她小壺熱茶,胡球緩緩喝兩口,回過氣來。

  鄧永超把車駛回學校,「胡球,你可安心上課。」

  胡球緊緊擁抱鄧律師。

  兩個中年女子結伴喝茶。

  顏啟真問:「你是幾時起的疑心?」

  鄧永超答:「我哪有本事,是向先生主意,他知情後實在看不過眼,拔刀相助,救援婦孺。他找人把卞女士查個一清二楚,她這次回來,並非真正山窮水盡,乃是想把鬍子傑榨得一乾二淨,連渣都一併撈走,哼,她也未免太小覷我們。」

  「你指胡氏還有資產?」

  「狡兔三窟,想必還有若干東西藏在某個地方,各懷鬼胎。」

  「最無辜是胡球。」

  鄧永超說:「一件事如果整不死你,你就會因此強壯,胡球於她父親出事前後,判若二人。」

  「我情願她渾渾噩噩一直做淘氣小孩。」

  「你沒有選擇。」

  「向先生為什麼關愛我們?」

  「他有保護市民職責。」

  顏女士籲出一口氣,「但願就這麼簡單。」

  「當日他病重瀕臨失救,在醫院偶遇小胡球,兩人說過幾句話,據說,小球感動了他,叫他振作。」

  「這事小球亦跟我提過,她到底說了什麼?」

  「你沒問女兒?」

  顏女士答:「小球說她已經忘記。」

  「年輕真好,什麼都極快不復記憶。」

  「我們從今日開始,想必可以重新做人,我也許該注意胡球功課。」

  胡球的感覺似雙肩卸下一噸重擔子,全身關節又開始活動。她沿著校園跑步,直至力盡坐倒,呼吸暢順,頭頂像揭去厚厚烏雲。

  從此不必再心驚膽戰怕有人將糞便扔到她身上。

  那兩個孩子不是她的半弟,現在,她可以盡情同情他們,像她關心宣明會有待幫助的孩子。

  她流下釋放的眼淚。

  身邊有人輕輕問:「什麼事一個人傷心?」

  這是莊生的聲音,胡球轉身緊緊抱著他的腰。

  是向他傾訴的時候了。

  胡球輕聲說:「你可有六個小時?我有事告訴你。」

  「長篇小說?可否分上中下三集?」

  「不行,一定要整冊說完。」

  「好好,一氣呵成。」

  他倆找到公園座位,胡球開始講她的故事。

  她很詫異自己語氣平靜,原來個多小時已經講完,莊生聽得張開嘴,又合攏。

  真沒想到少女有如此慘淡經歷,以後一定要更加痛惜她。

  他沒有任何置評。

  他的胡髭又長回來,他握著胡球小手,放在腮邊輕揉。

  「這段日子,家母比我更難受,人就是這樣捱得長出腫瘤。」

  莊生不說話。

  「以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家父是個經濟罪犯,他身處牢獄。莊生,如果你認為我家太過複雜,這是你疏遠我的時候。」

  莊生好似沒聽見,他這樣說:「你要珍惜與母親的感情。」

  胡球用雙手大力搓莊生兩腮,發出輕微刷刷響聲,掌心麻癢,她忽然忍不住咕咕笑。

  莊生嘩嘩叫,「夠了夠了」,臉色通紅。

  有同學看見,笑說:「神經病。」

  活潑的莊生帶胡球逛美術館、游泳、看戲、聽歌、喝茶,兩人百分之六十時間在一起。

  胡球時時咧著嘴笑,她臉盤子小,笑起來露出犬牙極其趣致,莊生時時陶醉凝視小女友。

  鄧律師這樣告訴顏女士:「胡球的媽你見過胡球的小男朋友沒有?」

  「她有男朋友?」

  「胡塗的媽。」

  顏女士吃驚,「可是正經男孩?」

  「不,騎哈利戴維生身穿皮衣皮褲的野蠻人。」

  顏女士變色,「不要開玩笑。」

  「你得見見這個男同學。」

  顏女士沉吟:「太緊張也不妥,伯母看過,阿姨也在一旁,彷佛已成事實,他們好似已無轉彎餘地,暫時由得他們。」

  「你放心就好。」

  「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

  「過幾日我與同事們往東京開會,你可要一起?」

  顏女士搖頭。

  「可要我給你帶什麼回來?」

  「母慈女孝,五世其昌。」

  鄧律師無奈。

  就是那個週末清晨,電話驟然響起。

  胡球猶疑一下,這個時候誰找她們母女?一聽,是鄧律師,才放下心。

  「胡球,你媽可在家?」

  「她剛出門上班。」

  「胡球,阿姨要托你做一件事。」

  「鄧阿姨,你有吩咐弟子服其勞。」

  「唉,這件事不好做,我此刻在成田飛機場設法找最早票子,一小時之前我接到通知,家母在普世護理院情況轉危,你可否代我先到該處看視情況,給我報告──」

  「我即刻出門。」

  「我儘快回來與你會合。」

  鄧律師說出院方電話地址姓名。

  胡球抬起頭想一想,那是人類在世終站,見識一下,有個準備也好。

  她知會莊生,他卻堅持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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