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46)_亦舒

四十六

　　「不怕，」老總管說：「你在此等我十分鐘。」

　　平房木門打開，室內倒還明亮。

　　小胡髭斟咖啡給她。

　　「請坐。」

　　兩張式樣不同的木板凳，一張堆滿衣物，總管坐在另一張。

　　陋室空空，總管目瞪口呆。

　　胡髭說：「我叫喬格遜，我有親人、學歷，家鄉在荷蘭。」

　　「周昭也有親人、學歷，我可以說是她監護人。」

　　「我們有冰箱與洗衣機，都在車房裡，我可以帶你參觀。」

　　才坐一會，已經讓蚊子咬，手臂起紅斑。

　　總管放下一張美金本票。

　　就在這時，她聽見嗯嗯響聲，她轉頭張望，像是小狗小貓叫聲。

　　那喬格遜立刻走到一隻紙箱前，彎腰小心輕手抱起一團布巾。

　　老總管霍一聲站起，這是什麼？

　　喬走近，撥開軟軟包裹，老總管退後一步，是嬰兒，毛毛頭露出一半頭，胖胖蘋果般面頰轉過，睜大眼睛。

　　「我的天。」

　　她顫抖雙臂伸出，抱過繈褓，嬰兒小小手臂伸張。

　　記憶所及，總管從來沒有抱過嬰兒。

　　她不置信，「多大了？」

　　「兩個月。」

　　「為什麼不知會家人？」

　　「已經準備好照片。」

　　「穴居也有親人，人類一向是群居動物。」

　　那嬰兒好奇，波波作聲。

　　總管緊緊擁抱，「孩子！」

　　她幾乎不想把嬰兒還給胡髭父親。

　　「喬格遜，你不是認為此處是幼孩理想居住地吧？」

　　「鄰居眾小孩都健康成長。」

　　「我馬上替你們找房子。」

　　「所以周昭瞞著你們，她說周氏家人最喜把他們的生活方式及人生觀強加別人頭上。」

　　「周昭不是別人，周昭是一個大小姐，況且幼兒怎可睡紙箱！」

　　嬰兒忽然咧嘴笑，胖胖小圓臉有點像周昵。

　　「是男是女？」

　　「男孩，姓喬格遜。」他宣佈主權。

　　老總管鎮定下來。

　　「女士，別叫我後悔放你進屋。」

　　她低頭想一會又抬高頭想半晌。

　　終於，她放下小小喬嬰。

　　「謝謝你瞭解。」

　　這時剛好司機在門外問：「女士，沒事吧？」

　　老總管說：「我這就回轉。」

　　喬指著銀行本票，「多謝饋贈，雖然物資不是一切。」

　　他與總管擁抱一下，她聞到一股汗酸味。

　　嘆息著上車。

　　在路口，看到一個年輕女子駛自行車而來。

　　長髮束腦後，車後竹籃裝滿食物，她穿一件當地土女衣飾叫「嫲嫲」的裙子，隨風飄揚，仙女一般。

　　周昭！

　　老總管沒有叫住她，她明顯已丟下往昔。

　　別人無權闖入她的世界，她需要周氏提供物質之際，一定會亮聲。

　　活得下來的人，總有他們一套。

　　她只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回到公司，她把訊息告訴比比及助手知悉。

　　兩人張大嘴，半晌合不攏。

　　「只要健康高興就好。」

　　「那小胡髭十分明白事理，比想像中聰敏機靈。」

　　「睡一隻紙箱內？」

　　助手說：「別勢利，假如睡ＬＶ大行李箱就是別致有趣可是？」

　　「怎麼放得下心？」

　　「幸虧還肯收下周氏津貼。」

　　「這是他們獨立方式，我比比李離家，十八歲之後衣食住行學費全歸自己，且給父母家用。」

　　老總管說：「什麼都看今日，比比你此刻名利不缺，健康成長。」

　　「謝謝你，可是，到底意難平。」

　　助手說：「少年時遭過不少白眼吧？忿忿不平，午夜夢回，十分苦澀。」

　　「這個世界，只看錢。」

　　也有例外，周昵與同學，過著刻苦日子，她十八歲生日，眾人合款夾份到超級市場買一隻六吋小小甜得發苦的蛋糕，切開搶吃。

　　周昵說：「謝謝，謝謝。」

　　男同學乘機吻一大口。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