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42)_亦舒

四十二

　　「你要當心藥物反應，切勿過量。」

　　「我還有什麼要當心的。」

　　「有西人男子在華文報征友，自稱五十、碩健、專業人士，征活潑苗條三十至五十女友。」

　　周琴不禁微笑，「那是一個六十歲禿髮胖子。」

　　下班兩人結伴探訪周昆。

　　輕輕說話：「周昭結婚了，住夏威夷，家像農莊，養著力康雞，每天吃新鮮蛋，兩隻豬有名字，叫『哼』與『哈』，小胡髭不介意做家務，好像可以過日子。」

　　周昆動也不動。

　　「周昵升學，沒想到淘氣女會專心功課，她搬離宿舍入住沒有熱水小公寓，兩位公主，都樂於過公社生活，奈何。」

　　看護安妮忍不住微笑。

　　周琴拉住周昆的手搓摩良久。

　　老總管說：「我送你回家。」

　　周琴答：「我再坐一會。」

　　她離去之後，周琴對看護說：「周昆曾簽署器官捐贈卡。」

　　「是，院方保存著。」

　　「他說，可以用的全部捐出。」

　　「是。」

　　「我知道，拔管子一事還需我同意。」

　　看護不好出聲。

　　周琴站起，放下周昆雙手。

　　司機載她回家。

　　駛進屋子，周琴忽然說：「後園亮著燈。」

　　司機留神，「太太，我看不見亮光。」

　　「放我在後門下車。」

　　「太太，我沒有後門門匙，我載你到正門。」

　　「明明有燈光。」

　　司機不敢再反駁，把車停前門，傭人開門出來接，他才放心下班。

　　第二天起來，周琴自新置秋裝中挑一件窄腰身薄大衣穿上，看牢鏡子不動。

　　她這樣對自己說：要起勁做人。

　　先到孫律師處。

　　孫竹看到她新模樣新姿勢，倒也衷心歡喜。

　　「你不反對我整形？」

　　孫竹說：「樣子漂亮，心情松爽，人生觀都不一樣。」

　　「我來做平安書。」

　　「我不擅長這一項，我替你介紹項律師。」

　　周琴喝一杯咖啡，項律師就到了。

　　她比孫竹略為年長幾歲，風韻猶存，聲音輕柔，十分可親。

　　「幾件事。」

　　「請說。」

　　「一：周氏公司平均分給周昭與周昵。」

　　助手開始記錄。

　　「二：公司不可結束，按通脹增加她倆月例。」

　　「三：我所支持的慈善機構請繼續撥款。」

　　「明白。」

　　「至於周昆，他的醫護費用持續至我不在人間。」

　　「周琴，這件事容後談。」

　　「你也看到，除了我這個母親，無人探訪，何必把他扔在一角吃苦，我辭世的話，囑咐醫生解除儀器。」

　　辦公室內沒有半絲聲響。

　　孫竹咳嗽一下，「周琴你還須活四五十年。」

　　周琴答：「是呀，我也這樣想。」

　　項律師說：「文字很簡單，明日可簽署。」

　　「周琴，你還有若干首飾及房產。」

　　周琴攤手，「她們兩姐妹都不稀罕，她們只要過她們選擇生活。」

　　「董事總經理一職呢？」

　　「給周昵吧，她商管經濟系畢業成年後回來擔任此職。」

　　「小寶！」

　　「只餘她了，別無選擇，周氏偌大家產無人要。」

　　項律師抬頭，她只聽說兄弟姐妹間趁父母屍骨未寒已經你爭我奪鬧上公堂，或是父母仍然在生強迫老人先分家財，從來遇到周氏例子，有事業無人承繼。

　　周琴說：「雖然周氏公司只不過中小型規模，唉！」

　　「不算小了。」

　　孫竹站起，「周琴你還有半個世紀可以將周氏發揚光大。」

　　周琴婀娜站起。

　　電梯大堂，不少男子轉頭看秀麗時髦的她。

　　這解釋了為什麼女性美容行業是價值億萬萬的企業。

　　周琴開始在社交場所出入。

　　報章雜誌娛樂版寫得十分促狹，形容中年女商家重操故業。

　　不過周宅電話忽然多起來，稱她周小姐，送花、送糖，也有人上門接了周琴出去應酬。

　　周琴選擇的男伴全比她年輕。

　　一定要眼睛會說話，笑容好看，不必多開口。

　　十多廿次的首次約會，都無下一趟興趣，她轉換方向，選擇專業男青年。

　　但是，又太油滑了，舉手投足，連假裝誠意也無，虛偽、不耐煩，周琴很快放棄。

　　一日，在書房工作，聽見司機訓斥：「都給我穿上外衫！」

　　她張望出去，看到車行精壯年輕男工深秋脫剩汗衫背心操作。

　　那年輕人笑嘻嘻急急披上制服襯衫。

　　周琴也看到他那強壯背肌以及沒有一絲贅肉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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