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23)_亦舒

二十三

　　這麼說，屋裡只有小寶。

　　「周昵，周昵。」

　　他在小課室找到她。

　　一地都摔得是功課簿子與文房用具，手提電腦爛成兩爿。

　　看到王抑揚，她放聲大哭，嘴巴變形，蘋果臉似被壓榨，哭也如此可愛。

　　她撲到老師懷中抽噎，老師輕輕說：「噓，噓。」

　　助手進房說：「律師說周昭已成年，可以報警，但要四十八小時後才予受理，當失蹤人口，不如我們自動發散人手搜查，大小姐多數去何處？」

　　「音樂學校。」

　　「已經找過，無人。」

　　「幾個好同學。」

　　助手答：「也已去電，並且懇求他們不要隱瞞。」

　　「大小姐水豆腐一般，能去何處？」

　　「是什麼引致她離家？」

　　「太太把飛機票交她，著她下星期起程往美。」

　　這就是了。

　　「她為什麼不願意，可是她男朋友在本地？」

　　「她沒有男朋友。」

　　「這就怪了，通常少女離家，是受男友誘拐。」

　　王抑揚領小寶到梯間坐下。

　　「你又為什麼發脾氣？」

　　「沒人關心我。」

　　「小寶，每個人都鍾愛你。」

　　「哼，我也要離家出走，讓你們著急。」

　　「你可知姐姐走往何處？」

　　「她從來不愛外出，我不知道。」

　　「離家前她可有說什麼？」

　　「她說帶著大提琴，真不方便。」

　　王抑揚立刻問保母：「周昭的大提琴可在？」

　　「唷，這才發覺琴已被帶走。」

　　「不怕，那樣龐然巨物，能到何處去。」

　　「我們立即叫人找一個帶著大提琴的美少女。」

　　「唉，真像漫畫小說故事情節。」

　　「大小姐，求求你，有什麼話回來好好說。」

　　助手忽然吐真言：「也不能把她留在家中直到三十。」

　　「嫁人時搬出是正經做法。」

　　「那是上三個世紀刑罰。」

　　「你們知道什麼，你們以為社會已經開通──」

　　「噓，有電話。」

　　「誰？」

　　「是大小姐！」

　　眾人都靜下聽助手說話。

　　「大小姐，你在何處，我們馬上來接你。是是，不去加州，明白，你爸媽一時不便聽電話，同我說也一樣，你可安全？是否有人教唆你？」

　　又說幾句，才放下電話。

　　「她說她在朋友家，暫時不回家，要與周太太說話。」

　　保母說：「太太已經氣得不想開口。」

　　「她說朋友家很安全，只是多蚊子。」

　　「蚊子！」

　　保母說：「我去回太太，大小姐總算有良心，報了平安。」

　　王抑揚說：「我還有一點事回公司，隨時聯絡。」

　　在門口碰見周昆下車。

　　憔悴的他照樣漂亮清秀，這個人，只要遲出生廿秒，就是個女孩子。

　　他輕輕說：「有見過更亂的一家人嗎？」

　　王抑揚答：「有，像父失蹤母自殺女兒服毒。」

　　周昆駭笑。

　　王回到公司，同事已經下班，他脫下外套，斟杯咖啡，打開鎖，取出那只神秘活頁夾。

　　他雙手顫抖，只得先喝一罐啤酒。

　　打開扉頁，王抑揚看到一張小小報名照，一個容貌秀麗少女，穿白襯衫，剪短髮，王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照片之下是她的履歷：王悠揚，女，二十歲，和中專業學校商科畢業，加入公司日期：××年×月×日。

　　他用手指輕輕撫摸照片，終於被他找到證件。

　　履歷中少女表現優秀在兩年內升了三次，終於成為周氏私人助理。

　　就在翌年，人事部在記錄蓋上「離職」二字，檔案告終。

　　但是，有一張小小發黃剪報新聞，夾在尾頁，報紙已泛黃，只有兩吋乘一吋，短短數句：女子王悠揚注射過量毒品暴斃萊陽旅館房間，死因無可疑，床邊有剩餘海洛英及針筒。

　　王抑揚緩緩合上文件，他渾身顫抖，舉步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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