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20)_亦舒

二十

　　老師見時間到了，收拾講義。

　　周昆在門口這樣說：「可否陪我去一處地方？」

　　王抑揚輕輕回答：「我有女朋友。」

　　周昆微笑，「那是一間書店，請勿拒我千里。」

　　「我只得三十分鐘空檔。」

　　他的小機車跟著周昆黑色鷗翼跑車後面，去到市區舊翻新一帶，年輕西人喜歡該處租金較廉及別有風情，車子就那樣隨便一泊停行人道上。

　　周昆走到門前按鈴。

　　木門打開，裡邊古色古香民初裝修，地方不大，服務員笑著迎出，擺放書籍都為他們而設。

　　王抑揚看過該類雜誌，模特兒幾乎全是十全十美俊男，現實世界裡不可能如此。

　　「請坐，」看一看王抑揚，「這位小哥好英俊。」

　　奉上一隻碟子，上邊兩枝煙，周昆看了一眼，王按他的手。

　　兩人在角落坐下喝咖啡，空氣裡充滿該種熟悉煙味。

　　不久又有人客上門，看樣子該處是他們熱門集會地點。

　　有人順手牽羊取出周昆外套，穿上身就走，也有人打開他錢包，數走若干鈔票。

　　王抑揚不出聲，朋友有通財之義，但看樣子這是一面倒，這裡不是好地方，但他又不能推薦更好去處。

　　王抑揚也有點難過。

　　這時周昆輕聲問：「可以撫摸你面頰嗎？」

　　王連忙答：「我想不大好。」

　　周昆無奈，把手放王抑揚手背，「告訴我，怎樣做才可叫你喜歡。」

　　王微笑，「每月定時撥五位數字捐款到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

　　周昆也笑，「那是家母最忠心的慈善機構。」

　　「那麼，捐一口井給宣明會。」

　　「你可願有新嘗試？」

　　「你呢，周昆，你可會約會女子？」

　　周昆無奈縮回手。

　　王抑揚站起告辭。

　　走到門口，看到廣告：「一個APP，六百萬男友」，還有郵輪旅遊、專門旅館，以及征友啟事……他們的體制已經相當廣泛。

　　「天真而任性，」王對周昆如此評語：「不介意吃虧，只圖解除寂寥，許多人可以與同性伴侶相處和洽十多廿年，甚或更加長久，但周昆翼動的心令他煩躁不安，他到底追求什麼？

　　「到周氏人事部上班，整理檔案，由十三年前周氏創辦公司開始參閱，粗略一看，沒有我要找的名字，看樣子已經完全刪除，像陽光蒸發露水，無影無縱。」

　　在公司，下午茶時分，王抑揚取過兩份茶點糕餅到房間與老總管共享。

　　「你這小青年乖巧，已知我不喜與她們吱喳，情願躲在房內吃茶。」

　　王連忙說：「我也是。」

　　「可有看中哪一個？」

　　王微笑。

　　「比比李還可以。」

　　王咧開嘴。

　　「你這樣挑剔，莫非看中周大週二小姐？」

　　王做一個調皮驚慌模樣。

　　老總管也笑，她隨即籲氣，「從前，我也有一個助手，聰敏乖巧勤工不下於你。」

　　王抑揚一怔，他剛想用懷柔政策旁敲側擊打探這個人，不料老總管主動提起。

　　他漸漸泛淚，連忙低頭。

　　「十三年前公司創辦，未設桌上或手提電腦，全靠她驚人記憶。」

　　房間靜一下，只聽到杯碟輕響。

　　「可惜只做了兩年。」

　　「人呢？」

　　「另有高就，以後，再也沒見過那麼伶俐的助手，我情願一人忙碌，直到你出現。」

　　「她──」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小王，找你。」

　　老總管說：「你去吧，我獨自休息一會。」

　　王抑揚到接待處一看，是周家司機，「周太太有話說。」

　　「辦公時間呢。」

　　「周太太知你每日下午三時下班。」

　　司機把他送到一間私人會所泳池邊。

　　周琴看到他招手。

　　王抑揚不說話，走近，可以隱約看到她額角縫針處，她沒有刻意用厚粉遮掩。

　　她輕輕說：「保母說你在月底要從宿舍搬出。」

　　「瞞不過你，校方已下通知。」

　　「可有著手找居所？」

　　王抑揚攤手，「高不成低不就，早已知道不是易事，未想到是死胡同，租金之昂貴！蚊型小住宅，五位數字──」

　　「為什麼不問我？」

　　「你名下產業，許要六位數字。」

　　「來，跟我去參觀。」

　　王抑揚沒想到周琴如此直接，到底是有經驗的人，他凝視她：「什麼意思？」

　　她伸手摸額角疤痕，「那天，不是我自己跌倒。」

　　「有人推你？」

　　「我讀到報上一段新聞，震驚，拿著它到書房找周先生，他站起一聲不響走開，我偏不識相追在他身後，他回頭一推，我撞向花盆。」

　　王抑揚激動得臉紅，「你為什麼不早說？」

　　「是我笨怠惹他生氣。」

　　「他不該動手。」

　　「我們正辦離婚手續，他不再回家，我的律師姓孫，智慧忠告：叫他搬出，你占大屋。其實，周不在乎，錢財方面他會公平待我，我倆曾經努力，歷劫兇險，但無論如何沒法認同彼此行事處世方式，廿五年婚姻告一段落。」

　　王抑揚一時未能消化這一項消息，不發一言。

　　「王老師，我實在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王抑揚忽然輕輕把她擁在懷內一下，表示瞭解。

　　「三個孩子還未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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