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13)_亦舒

十三

　　「明白，周先生。」

　　王抑揚下午上門補習，小機車經過私家路，看到有人閃縮躲進樹叢，露出一角紅衫。

　　那人還不死心，像無主孤魂，在此兜轉，希望尋找一個洞，或一條縫，供他鑽進周宅。

　　可以想像，他當初在倫敦邂逅周昆，不外是為著些許酒、藥，以及度宿之處，此刻被他目睹周宅的排場，他起了貪念。

　　他也不笨，這一切根本不屬於周昆，那是周父的產業，但周昆卻是人質，他茶飯不思，不寢不寐，著魔似要挖一塊金磚才走。

　　王抑揚牽動嘴角。

　　他把機車停好，護衛帶狗走近，「王老師，那人可是還在附近徘徊？」

　　王抑揚微微頷首。

　　課室只有周昵，她說：「姐到叔父家暫住數天，哥仍鎖在房內，家裡有神秘人進出。」

　　周昵想在書架頂取一本參考書，夠不到。

　　王老師站在小凳上幫她舉手去取，忽覺臀部刺痛，他吃驚，差些從凳上摔下，這才醒覺，原來是周昵出力用兩指擰他股肉。

　　他捉住周昵雙手，厲聲說：「周小姐你再沒上沒下我立刻辭職。」

　　周昵笑得直不起身子。

　　王老師啼笑不得。

　　但，他惆悵地想，人的確需要如此強勁應變能力吧，否則，光坐著擔驚受怕，又有何用？

　　他低聲教周昵：「學識永遠屬於你，無人可以搶走騙去，請努力讀書。」

　　學生只是看著老師笑。

　　他收拾書本，「記住，出入小心，以保平安。」

　　「你約了女友？」

　　王老師沒好氣，「我往兒童醫院。」

　　他匆匆進市區。

　　這次，沒見到紅衣人。

　　這條路並無公交車，不知他如何走上，若乘出租車，確是一筆款項。

　　律師進門，問保母：「騎小機車的年輕人是誰？」

　　「那是小寶的數學補習老師。」

　　「小寶一共幾個補習老師？」

　　「一共四名，除王老師，都是女孩子。」

　　周氏把律師迎進。

　　「怎樣？」

　　「今晨來電，另外要求一萬英鎊，否則招待記者，此刻他住在一間叫藍月亮的小旅館。」

　　周氏答：「意料之中。」

　　律師不語。

　　「公司還有點事，周先生我與你一起出門。」

　　周太太目送丈夫離去。

　　她到周昆房前敲門。

　　周昆看到母親，只能低聲說：「對不起。」

　　周琴與兒子緊緊擁抱。

　　她一句話也沒說。

　　她對保母說：「我去兒童醫院。」

　　那是她的精神寄託。

　　「太太，出入平安。」

　　「看牢小寶。」

　　到達早產兒病房，看到王老師已經在為幼嬰服務，周琴即使煩惱愁悶，也忍不住微笑。

　　只見王小哥用一塊長條布巾把一名嬰兒裹綁懷內，布料在肩膀縛一個結，空出雙手抱住另一名嬰兒餵奶。

　　她連忙趨近抱過一個，「這麼忙。」

　　「有看護遲到。」

　　「難為你了。」

　　「幼兒可愛，不妨。」

　　「是的，他們小時候都軟弱無助，逗人憐愛，一忽兒就長大，專門與家長作對。」

　　王抑揚知道她有所指，不出聲。

　　他倆專心呵護嬰兒。

　　其中一名的母親剛做過手術，蹣跚走近，希望抱孩子，周琴小心交她手中，著她坐下。

　　看護笑說：「幸虧你們志工。」

　　那年輕母親見嬰兒頭皮結著難看厚痂，卻伸手剝除，周琴說：「不可不可，會自動脫落。」

　　她暫時放下自家心事。

　　時間到了，他倆脫下袍罩。

　　周琴問：「可是要往善終服務處，可否帶我一起？」

　　王抑揚搖頭，「那不是你要去之處。」

　　「那麼，動物庇護所。」

　　「你願意替貓頭鷹滴眼藥水，抑或替烏龜補殼？」

　　「看來都用不著我。」

　　「兒童醫院歡迎你。」

　　周琴微笑。

　　「這樣吧，我請你喝杯咖啡。」

　　不知幾時開始，他放棄叫她阿姨。

　　兩人在茶座坐下。

　　「我想與你談談周昵學業。」

　　王抑揚說：「我管中窺豹，不知就裡。」

　　「我想把她倆送出寄宿。」

　　王抑揚忽然說出意見：「兩人功課不是跟不上。」

　　「外國環境單純。」

　　「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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