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9)_亦舒_學達書庫

九

　　「那手袋，你打個七折──」

　　「哪裡哪裡，你若不嫌棄，當作生日禮物好了。」

　　「唷，周琴，謝謝你。」

　　周琴想一想，王抑揚是個陌生人，但今日才要求查閱他身份證明、畢業文憑，或是駕駛執照，也略遲了些。

　　她在互聯網上查王抑揚這個名字。

　　有兩人同名同姓，一個是老年天主教神父，另一個是女性婦產科醫生。

　　周琴笑出聲。

　　再查臉書，你的管道……並無此人。

　　這倒是像她，迄今到銀行付賬。

　　早餐到了，師生二人狼吞虎嚥鬥快吃粢飯，喝豆漿時唔唔連聲。

　　周昵笑，「我遇到對頭了。」

　　周琴見他們如此高興，倒也安慰。

　　大小姐下樓，「什麼食物那麼香？」

　　保母說：「我給你一團。」

　　「啊，老師來了。」

　　「別打擾小寶。」周昭問：「學好微積分有何用？」

　　她母親忽然詼諧，「應付考試。」

　　母女都笑出聲。

　　保母也歡喜。

　　周氏不止去三五天，整整一個星期才偕周昆回轉。

　　期間那助手乖巧地向周太太報告：「周先生一抵埗往設計學院找周昆，但校方說他早已退學。周先生大怒，往公寓尋人，門一打開，烏煙瘴氣，一聞就知道是大麻氣味。屋裡像公社，五六個衣衫不整蓬頭年輕人，同住，周先生震驚。」

　　周太太再也笑不出。

　　第二天：「周先生著我先帶走周昆，到酒店安頓，然後找來三名保鏢，把不法住客驅逐，令清潔工人大掃除。」

　　第三天：「周昆不願回家。」

　　第四天：「周先生押周昆到醫生處檢查，周昆得傳染病，醫生表示可以特效藥醫治。」

　　他母親緩緩走到衛生間嘔吐。

　　第五天：「周昆住療養院休息，那群住客中有一人特別麻煩，纏住周先生，此人只有一個目的：勒索；本可知會警方，但周先生不欲張揚，他會星期日回來。」

　　周太太也找淩醫生。

　　「呼吸困難，回不過氣，如此吃苦，想回老家。」

　　淩醫生說：「你我沒有這種福氣，家母一生氣，便往我大哥家小住，膩了，又往我弟妹處；我們往何處，嗄？」

　　她處方一些寧神藥物給她。

　　躑躅回家，在玄關便聽見周昵清脆聲音問老師：「為什麼他們都叫什麼子什麼子，而你老師，讀這些古人言語，有什麼好處？」

　　「快些算術。」

　　「說我知道。」

　　老師只得回答：「我讀你聽：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哇哈，」周昵大笑，「這不是諷刺我嗎？」

　　周太太頷首。

　　周昵問：「背會這十五條題目，可得幾分？」

　　「試題只有十二條，我若諳九條，即三分之二，可得Ｂ級。」

　　「你這樣會算，算得到未來嗎？」

　　老師不答。

　　「又微積分如此精妙，擅計變易，可算到你我命運否？」

　　周太太喃喃說：「泛若不系之舟。」

　　王老師說：「下週一你要冷靜走進課室，打開試卷，寫出最好成績。」

　　「之後呢，你還是要教我的吧？」

　　「那要看家長的意思。」

　　周太太現身，「請王老師一直教導小女，她的物理生化及莎士比亞也要進步。」

　　王老師駭笑。

　　周昵立刻嘟起嘴，本來就軟厚的粉紅兩唇此刻看上去像小枕頭。

　　老師微笑收拾書簿下課。

　　走到門口，看到大閘打開，一輛黑色大房車駛進，門房連忙說：「王老師，請走這邊。」

　　偉士牌小巧，自邊門順利駛出。

　　他回頭看一下，只見大車門打開，周氏先下車，隨後跟幾個人。

　　王抑揚臉色忽然沉落，低頭駛走機車。

　　他這樣寫日誌：「男丁回來了。」

　　是，周昆由男護士扶著下車，緩緩走回家中。

　　他瘦削蒼白軟弱，似注射過麻醉劑好叫他安靜地乘長途飛機，又似帶病，臉容憔悴，皮膚泛一層黑油，眼睛都睜不大，身上有氣味。

　　保母迎上，吩咐男護即刻替他沐浴更衣。

　　周氏說：「請醫生。」

　　這回連周昵也不再巴渣，靜靜在課室門縫張望。

　　周昭剛想下樓，看到這種情形，連忙往房裡躲著練琴。

　　大提琴聲線聽上去比往日更加寂寥。

　　周昆蹣跚走進自己房間。

　　醫生與看護也相繼來到。

　　周宅子女居住部分相當寬敞，像一個小單位，分會客室、書房與睡房，設備齊全。

　　周昆喘氣，一聲不響隨得諸人擺佈。

　　周先生臉色似鍋底，鎖在大書房裡。

　　幸虧住所面積大，一家人一星期不見面是等閒。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