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積分(8)_亦舒_學達書庫

八

　　不過，最叫周琴擔心的是──

　　「阿姨還未走？」

　　她抬頭，是王老師。

　　微雨，他臉上沾著細雨珠，這時看，添些憂鬱，這大男孩怎麼樣都好看。

　　「你也是兒童醫院志工？」

　　「我每星期還往善終所及野生動物庇護處。」

　　「啊。」

　　「主要是讓老人不覺得太孤寂。」

　　「你有善心。」

　　他微笑，「周昵下月一號考試，我想星期日多上一次課。」

　　「歡迎還來不及。」

　　「那麼，再會。」

　　回到家，王抑揚淋浴，閱筆記，寫日誌。

　　「周家諸女難以分類，沒有什麼可證明她們是壞人，當然，也不見得是好人，沒有利害衝突之際，她們只是普通人。

　　「周太太並不驕矜，容易親近，對子女有過分殷切的期望，或是說，憧憬，她想盡一己之力安排他們每一步人生路。

　　「我認識了大小姐周昭，昭指明亮顯揚，她與她的大提琴，是一副圖畫，提琴是一隻史特拉底華利，可見父母對她何等寵愛，琴技普通，最多在大學演奏廳表演，但姿勢優美令人心痛。

　　「大小姐與妹妹品貌完全不一樣，奇怪，兩人所得因子相同，卻存變數。」

　　女生在門外叫他：「抑揚，在家嗎，一起喝杯啤酒。」

　　他佯裝不在，稍後睡著。

　　醒來，到小廚房找水喝，又有人敲門。

　　他忍不住打開看，一個穿短褲小背心少女坐門口，像是有些時間。她伸手拍蚊子，光潔大腿已被叮腫。

　　王這樣淡淡問：「有事？」

　　「不請我進去坐一會？」

　　「我忙功課，你請回。」

　　「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啊。」

　　「我肯定會。」

　　王抑揚關上門。

　　他也寂寞，他也希望懷中有溫暖的女體，輕輕對她說出心事。

　　但事情永遠不會如此簡單，他見過師兄放進漂亮女生，她不願離去，他也怕她走開，兩人變成半同居。舍監多次警告，下逐客令，結果被逼搬離宿舍，住到小公寓。誰做清潔、誰煮三餐，全成問題，能夠克服的很快談到婚嫁，那可愛年輕女子忽然變成老母雞，事事要問，什麼都管，不然就哭鬧……女性果真如此難纏？嘿！據說不喜歡你還不屑折磨你，於是，師兄很痛苦快樂地過著日子，不過，就沒時間幹什麼大事了。

　　另一邊，清早，周氏出門。

　　周太太問：「咦，你去何處？」

　　「往倫敦把周昆押回。」

　　「這麼急？他說好下月回轉。」

　　「我聽到一些傳言。」

　　「又說什麼？他功課勉強，可是這樣？」

　　「回來再說。」

　　「你一個去？」

　　「你若有懷疑，可以一起出發，來回飛行三十小時，歡迎之至。」

　　「速去速回，請勿遊蕩。」

　　「你真幽默。」

　　周琴吩咐他助手：「每天打電話回家。」

　　「明白，周太太。」

　　就如此匆匆出門。

　　周琴胃裡像塞進塊石頭，低頭沉吟半晌，同保母說：「阿昆就要回來，替他收拾一下。」

　　「知道。」

　　「小寶呢？」

　　「老師來了，在補習呢。」

　　「王老師這麼早到？」

　　「八時半就來撳鈴，真難得。」

　　「小寶沒有異議？」

　　「人夾人緣，小寶與他投機。」

　　她走進課室，周昵一見母親便說：「媽媽，現在我認得它，它也認得我了。」

　　周琴訝異。

　　「媽媽，我看懂微積分的密碼，我不再怕它。」

　　周琴驚喜。

　　「原來我不是討厭它，一直我只是怕它。」

　　周昵笑嘻嘻。

　　她可憐的母親已經不知多久沒見過小女兒的歡顏，她不由得說：「要謝謝王老師。」

　　小寶不服，「我自己聰明呢。」

　　「是，聰明，你聰明。」

　　她叫傭人做早點。

　　周昵聽見大聲說：「我要吃粢飯油條。」

　　她一點也不怕胖。

　　王老師用手指指向課本，督督發響。

　　保母說：「小王老師有辦法。」

　　周琴不說話。

　　小男生像是天上掉下禮物，叫一屋氣鼓鼓女子露出笑容。

　　她躊躇一下，用電話找到王老師介紹人。

　　那富泰太太聽見是她未言先笑，「多謝你承讓，那只手袋叫我出盡風頭。」

　　「我想問一下，你從何處認識王老師？」

　　「哪個王老師？」

　　「補習數學老師。」

　　「那是小兒表哥推薦，說是神算子，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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