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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承歡答:「有個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來站著讚歎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漸漸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發覺了,「你為什麼眯眯笑?」

  「高興呀。」

  「與母親重修舊好了吧。」

  「嗯。」

  是幸災樂禍嗎,當然不,麥承歡不是那樣的人。

  自從認識辛家亮之後,她便到辛家串門,親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與她母親那天壤之別。

  承歡大惑不解,為何同樣年齡的女性,人生際遇會有那麼大的差距。

  內心深處,承歡一直替母親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價。

  辛伯母養尊處優的生活背面,亦有難言之隱。

  承歡微笑,是代她母親慶倖。

  辛家亮大惑不解,「嘩,還在笑,何解,中了什麼獎券?」

  承歡連忙抿住嘴。

  「我擔心毛詠欣把你教壞。」

  承歡說:「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頑劣。」

  「也許是,你們這一代女性一個比一個厲害,受社會抬捧,目中無人。」

  承歡答:「是呀,幸虧如此,從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簡直死路一條,要給親友看扁,現在不同,現在還有自己一雙腳。」

  辛家亮忽然做動氣狀,「這雙腳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歡仍然笑,「責己不要太嚴。」

  辛家亮知道講不過這個機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歡回到毛詠欣處,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後同好友說:「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

  毛詠欣沒好氣,「有什麼話好說了,不必聲東擊西。」

  承歡把她看到的秘密說出來。

  毛詠欣本來躺在沙發上,聞言坐起來,臉色鄭重叮囑道:「此事萬萬不能說與任何人知,當心有殺身之禍。」

  詠欣看住好友,「為什麼?」

  「記住,尤其不能讓辛家亮曉得。」

  承歡說,「該對男女如此擾攘,此事遲早通天。」

  「所以呀,何必由你來做這個醜人,以後辛家對你會有芥蒂,屆時你的公婆丈夫均對告密者無好感。」

  「可是——」

  毛詠欣厲聲道:「可是什麼?跟你說一切與你無關!」

  承歡點點頭。

  「記住,在辛家面前一點口風不好露出來。」

  她們緘默。

  過一刻承歡說:「如今說是非的樂趣少了許多。」

  「社會在進步中,到底掀人私隱,是鄙劣行為。」

  又隔一會兒,毛詠欣問:「那女子可長得美?」

  「美嬌嫋。」

  毛詠欣點點頭,「他們後天結伴到外國旅行?」

  「聽口氣是。」

  毛詠欣說:「上一代盛行早婚,不到五十,子女已長大成人大學畢業,父母無事一身輕,對自己重新發生興趣,一個個跑去戀愛,真是社會問題。」

  「你不贊成早生貴子?」

  「除非你打算四十二歲做外婆。」

  「遲生也不好,同子女會有代溝。」

  毛詠欣笑,「不生最好。」

  承歡把雙臂枕在腦後,「大學裡為何沒有教我們如何做人的課程。」

  「資質聰穎不用教,像你我那樣笨,教不會。」

  那夜承歡做夢,看到父親向母親解釋:「我那麼窮,有誰會介入我們當中,」接著,她看到母親安慰地笑。

  承歡驚醒,第一次發覺窮有窮的好處,窮人生活單純許多。

  尤其是麥來添,品性純良從不搞花樣鏡。

  過一日,承歡試探地問辛家亮:「我想同你父親商量一下宴會賓客的事宜。」

  「他明早有急事到歐洲去一個禮拜。」

  「啊。」

  「客人人數有出入無所謂,他不會計較。」

  「是到歐洲開會嗎?」

  「有個印刷展覽,他到日內瓦看最新機器。」

  「辛伯母沒同去?」

  「她年頭才去過。」

  「將來你到哪裡我都會跟著。」

  「我看不會,」辛家亮笑說,「現在你都不大跟,都是我如影附形。」

  「人盯人沒意思,我尊重人身自由,你愛到什麼地方就什麼地方,決定不回來,同我講一聲。」

  「這是什麼話?」

  「心裡話。」

  傍晚,承歡回家去。

  自窗口看到母親躺在床上睡午覺未醒。

  一直以來,住所間隔都沒有私隱可言,開門見山,任何人經過走廊,都可以自窗口張望,偏偏房門又對著窗口,一覽無遺。

  承歡輕輕開了門,隔鄰婁太太索性明目張膽地探頭進來。

  「承歡,回娘家來了,有空嗎?談幾句。」

  「婁太太進來喝杯茶。」

  「承歡,廿五年老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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