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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七


  「啊,是為什麼事呢?」李清問著,手上地動作絲毫不慢。幫紫川寧把被子鋪好了。

  「他們說他在沙崗戰中與叛軍議和。還率隊逃跑、離隊,所以要處決。」

  「這件事我聽瓦新跟我說了。前天他跑我那哭訴了一通。說自己很冤枉,說有個叫科什麼來著的總督害了他們……」

  「科拉爾,那個總督叫科拉爾,是戛納總督。」

  「我記起來了,是科拉爾。」李清若有所思:「殿下,我記得,這個科拉爾是和普欣一起來的,來叩見過您幾次,還送過禮——不過,林大人現在執掌遠東軍軍法,她是個很公正的人,既然她也認為這個人該殺,那就真的該殺了。說,勾結叛軍還逃跑,哪條殺他都不冤。」

  「我知道他該殺,但是……」紫川寧欲言又止,望著桌面上那張文件,她苦笑一下,無奈地搖搖頭。紫川甯參與指揮過帝都保衛戰,親歷過血與火的戰爭場面。但是,作為軍事指揮官,她知道自己所下的命令會導致有人犧牲和流血,但是那犧牲流血的人都是一些抽象地符號:士兵、軍官、百姓,自己畢竟不曾親見。而且,當時那些血腥和棘手地事情都由帝林處理了,她並不曾沾染太多血腥。

  現在,她要簽名,將一個部下處決,將一個對自己十分恭敬的部下剝奪生命——儘管知道他確實罪有應得——這種沉重的壓力令紫川寧非常不好受,心頭沉甸甸的。

  「既然他該死,阿秀哥哥處理了不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報上來呢?這件事,弄得我……心裡很彆扭。」

  李清一愣,正色道:「殿下,這件事,下官認為遠東統領做得並沒錯。您是家族的總長,要處置一位總督紅衣旗本,若他不請示您就殺了,那他就是不守臣道。遠東統領再得您信重,不要說他只是一位疆臣,哪怕他是總統領也無權擅殺紅衣旗本。唯有總長能決斷生死,這是您的權力,也是您不可推託的責任。明君應善用此把利刃,先殿下離去之際,對您地期待也在於此,願殿下明鑒!」

  說到這裡,李清神情轉為嚴肅,帶有幾分告誡地味道,紫川寧心下不耐,點頭說:「這些,我知道的。只是……」她輕聲嘀咕了兩句,李清沒聽清楚,問:「殿下,您說什麼?」

  紫川寧歎口氣:「沒什麼。」她俯身下來,揮手在那份公文申請書下角地空白處簽下了:「同意。紫川寧」幾個字後,順手把文件遞給了李清:「清姐,出去時順便幫我發了吧。」

  李清接過文件,微微躬身:「遵命,殿下。您早點歇息吧,明早還要早起呢。」

  「嗯。清姐,你 也早點歇下吧。」

  當李清的背影消失在門邊後,紫川寧微歎一聲。躺在被窩裡後,她喃喃的說出那句深藏心中已久但在李清面前卻不敢出口的話:「若我不是總長……那該多好啊!」

  十二月二十日,帶著自家兵馬企圖逃回本省的戛納總督科拉爾被遠東軍的軍法長官林冰率部追上了。在兩軍陣前,林冰公開宣讀了由總長紫川甯和遠東統領紫川秀署名的逮捕令,命令科拉爾立即出來自首。

  本來科拉爾還想負隅頑抗的,無奈遠東部隊勢大,又先公佈了聖諭,先聲奪人。戛納省軍在沙崗新敗,士氣本就低得一塌糊塗。儘管科拉爾極力鼓動甚至許以重金,但沒人回應他,甚至連他自己的衛隊都不聽指揮。

  當林冰帶著兵馬沖進來時,科拉爾正絕望的坐在營中,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

  見到林冰,他嚎啕大哭,喊道:「林大人,我知罪,我知罪!我不該逃跑的!我願交出兵權,我願把全部身家都獻出來給殿下——哦,不,給統領大人充作軍需!我參與勤王,我也為家族流過血!求大人,放我一馬,我願意回家當農民好了!」

  林冰憐憫的望著他。眼前的人,本來是家族的實權官員,年僅三十三歲的他就擔當了家族一方總督,意氣風發。但現在的他,狼狽得像條喪家的野狗,深藍色的軍官制服皺巴巴得像抹布,臉上灰塵、鼻涕和淚水混雜,髒得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了。

  半獸人士兵乾脆俐落的把科拉爾捆了,林冰望著他說:「科拉爾,畏敵不前,貽誤戰機,戰敗辱國。這些罪該殺,但以你的以往的功績,並非沒有活路!但你不該與叛軍在陣前勾結後再擅自撤退,這就觸動了底線!若總督們都學你,個個上了陣就跟對面商量,這接下來地仗還怎麼打?」

  科拉爾臉如死灰,囁嚅著卻是無法出聲。

  林冰搖搖頭,不忍的移開了目光:「統領大人已經下了令,念在你自願參與勤王有功,事情就不牽涉你家人。你的家產也可以保留下來。你還有什麼話要跟家人說的,寫下來,我可以轉交。」

  說完,她對身邊的軍官說:「給他紙和筆墨。半個小時。不必等後命了。」

  「遵命,大人。」

  林冰乾脆的點頭,她最後望了一眼科拉爾,後者已經完全癱在地上了,哀求的望著她。她長歎一聲,轉身大步出了營帳,只聽身後傳來了淒慘、絕望的喊聲:「饒命啊!」

  科拉爾被處決。這在討逆軍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尤其是對各路應詔而來的總督們。

  先前,雖然面子上恭敬,但心底裡。總督們對紫川寧多少有點瞧不起地。被叛軍趕得如喪家之犬,靠遠東軍的保護才敢重新冒出頭來,再加上她還是個女的——這樣的總長,確實值得鄙視一番。

  但這次,為捍衛軍紀。紫川寧悍然下令處死科拉爾,同時免去了四位總督職務,乾脆俐落,這種殺伐的強勢作風反倒給紫川寧增添了幾分威望——政壇有時也跟黑幫搶地盤差不多,敢下狠手的老大一般都是受人尊敬的,總督們無不凜然。

  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是很有用的啊。起碼,她不鬆口。除非公然叛逆了,紫川秀就不能動自己!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總督們如夢初醒,蜂擁而至的朝紫川寧湧去。為了彌補先前地冷落,他們殷勤的噓寒問暖,進獻稀罕的珍寶。歌舞宴請日夜不休。行宮裡夜夜笙歌,這盛況。讓人沒法想像外邊還是烽火連天的戰亂——即使最太平地年間也沒有這麼多的喜慶宴會。

  「大人。叛軍主力若和今西所部會合。他們兵馬將近三十萬,而我軍主力也是三十萬;叛軍有鐵血團、一一師等精銳部隊。我們也有秀字營、遠東鐵甲重兵團等皇牌軍;叛軍有原來家族遠征軍等不穩定部隊,我們內部也有近十萬地魔族新軍;叛軍裡面有不少是戰鬥力軟弱的地方守備隊,而我們這邊地方守備隊的數量更多——因為我們的秀字營與叛軍的鐵血憲兵團未曾交鋒過,遠東鐵甲重步兵成軍以來也未曾經歷過大戰,魔族新軍同樣是新編部隊,以上部隊地戰鬥力都只能靠估算——照保守估計,我軍對上叛軍,起碼有六成勝算。」

  「只有六成勝算?」紫川秀皺起眉頭。他知道,所謂的六成勝算其實是委婉說法,參謀真正的意思是勝算只有一半,大家勢均力敵,誰贏都有可能。

  思慮良久,他猛然一錘桌子,「砰」的一聲巨響,舉座震驚。

  「開戰以來,我們自恃優勢,一直求穩;而敵人卻是積極出擊,連連得手。坐守觀望,只會喪失主動,我們吃虧太多,優勢已被敵人漸漸扳平了。

  「如今,我軍主力已經集結,除了在巴特利的留守部隊外,可以出動的兵力超過了二十五萬。這樣的兵力,不但足以圍城,還足以打援。今西若敢單獨前來,我軍可以派一部兵力將他阻擋牽制,待消滅了沙布羅後再轉而打擊他。

  「今西若是等到帝林的主力再出動的話,從奧斯到沙崗,需要一天半地時間。而如今帝林的主力還要兩天才能到奧斯,也就是說,扣除了部署的時間,我軍起碼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全力攻打沙布羅。」

  紫川秀站起身,森然道:「諸位,沙布羅以五萬人一天就攻下了我們五萬人把守的沙崗,而如今我軍主力二十五萬,敵人只有五萬,守的城又是剛剛被攻破過地殘缺城牆。有兩天時間,若還攻不下。大夥也不用再跟帝林打了,自個捲舖蓋逃回遠東去吧!」

  石彈發出尖銳地呼嘯,從天而降將城垛砸得支離破碎,破碎的石塊到處飛舞著。一陣又一陣橫飛地箭矢密密麻麻地掠過天空,遮蓋了天空的烏雲和日光,雨點般落在城頭和城道上,劈劈啪啪的響聲混成了一片,士兵們縮著身子躲在城垛後面,根本不敢冒頭動彈。

  在盾牌兵的掩護下,救護兵扛著擔架從沙布羅身邊急匆匆的跑過。擔架上的傷兵慘叫聲接連不停。城道的路上,到處是一灘灘的血水和肢體,破損的盾牌和武器隨處可見。一個小旗軍官跑到沙布羅面前,張開嘴沖著他喊。但連綿不斷的石彈轟隆聲將他地聲音完全淹沒了。

  沙布羅打著手勢問:「什麼!」

  那小旗將嘴湊近沙布羅耳邊,嘴巴張合著:「他來

  沙布羅探頭從城垛的空隙裡望出去,立即,一片金屬的海洋呈現在眼前,無數鎧甲、盾牌、刺槍、長劍、旗幟已經將他的視野完全佔據。初升地旭日下,那片金屬的反光刺得他的眼睛發痛。

  沙布羅渾身的血都凝固了。他並非沒見過戰陣的新兵,卻還是被震撼得不輕。

  如此規模地大軍,當年魔神皇兵臨帝都城下,那氣勢也不過如此!遠東統領,他到底出動了多少人馬?二十萬?還是三十萬?

  遠遠的尖嘯聲響起,沙布羅立即就地撲倒。「轟」的一聲巨響,磨盤大的石塊從天而降,將沙布羅探頭的那個城垛砸得粉碎。巴掌大的石碎片「颼颼」的飛濺著,一塊鋒利的石片就從沙布羅眼前掠過,恰好從那躲閃不及的小旗軍官脖子擦過。

  那個軍官低沉哼了一聲,跪倒捂住了脖子,殷紅濃稠地血水不住的從他脖子裡噴出,濺了沙布羅一頭一臉。就在這一瞬間。沙布羅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絕望和痛苦。

  「救護兵!」

  沙布羅昂著脖子喊了一聲。但又一陣巨大的轟鳴聲掩蓋了他的叫聲。又一顆飛石彈射來,在城頭地守衛中間砸出一片血肉模糊來。慘叫哀嚎聲不斷。

  「帝林大人地援軍什麼時候才到?」沙布羅心急如焚,偏偏臉上不敢流露絲毫,還裝出鎮定自若的架勢大聲吆喝:「弟兄們,都起來,把叛軍給打下去!」

  四面傳回了零零落落地回聲,沙布羅的心下更是一沉:部隊都沒了鬥志,這仗還怎麼打?他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突然,一聲炮響,飛箭漸漸稀落,石彈的攻擊也停了下來。躲藏在城垛和盾牌後的守軍紛紛探出頭來,卻見城下的攻城陣列中奔出了一員騎兵來,他舉著白旗,沖到護城河前,喊話聲傳遍了整個城頭:「監察廳的弟兄們,王師反攻了!帝林謀逆弑主,決計不得好下場!遠東統領奉旨討逆……」

  他沒說到一半,沙布羅已經下令:「弓箭手,射死他!」

  但弓箭手們剛才都死傷得差不多了,沙布羅喊話聲響,卻只有稀稀落落的三兩支箭射出,那個騎兵躲都不躲,繼續吼道:「……西北統領也將出兵南下,兩路王師不可阻擋,順昌逆亡……弟兄們,你們都是軍人,聽命家族是你們的本份!不要再跟著帝林賣命了,總長殿下有旨,除帝林哥普拉外,只要投降王師的,一律免罪……」

  城頭射箭的越來越多,喊完話的騎兵也不敢耽擱,撥馬轉身便走。過了一陣,城下的投石機又開始發射了,只是這次砸過來的不再是石彈,卻是一捆一捆的傳單,很多在空中就被鬆開了。傳單滿天飛舞,飄得城頭到處都是,沙布羅揀了一張,看看內容,跟剛才喊話的也沒多大區別,說帝林將亡家族將興,還給士兵們開出了價碼,士兵臨陣倒戈地,賞十個銀幣;伍長臨陣倒戈的,賞二十個銀幣;軍官率部臨陣倒戈的。除自己得賞一百個銀幣外,部下能得的賞金他也能額外再得一半。而叛軍士兵能殺掉官長來投誠的,一律賞兩百個銀幣,還能得到任職。

  「回頭是岸,賞賜豐厚,莫失良機!」

  在傳單的最下面,還用紅字寫了一行字:「家族大赦,以此為憑。持單者投降免死!」

  沙布羅的臉一下繃緊了,虎目一掃四周,卻見憲兵們都一個個神情凜然。他乾笑兩聲:「呵呵,叛軍大言不慚,死到臨頭了還敢叫囂!只等帝林大人一到,遠東的賊寇便都成齏粉了。我們齊心協力,擒了那偽總長出來瞧瞧生得俊不俊!」

  憲兵們齊聲應道:「大人說得是!他們那些謠言,我們根本不信!」有人還在譏笑遠東軍自不量力,居然敢來招降,個個目不斜視。避虎蠍一般避著遍地的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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