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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七


  支持隊伍前進的唯一動力只剩下雲淺雪的堅強和熱情了,這位擔架上的將軍雖然受傷,但他高昂的鬥志卻鼓舞著隊伍裡地每一個人,他不住地宣揚:「不怕累,不怕餓!加快步伐,卡蘭殿下就在前路!會合了殿下,我們就有吃的了!」

  全是靠了這位擔架將軍熱切的鼓舞和鬥志,這支體力透支了的部隊才能繼續艱難的前進。走了兩天一夜,總算雲淺雪運氣好,沒碰上人類的軍隊,七八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清晨,雲淺雪率領人馬距離塔倫城已不到五十裡了。

  離會合地地點越近,雲淺雪的心裡就越是忐忑。他不知在心裡暗暗祈禱多少次了,保佑卡蘭皇子能順利突圍,羽林軍不要損耗太大;他更在擔心,害怕卡蘭皇子候他不到已經帶著兵馬先走了,擔心兩人會錯過--不知怎的,他心裡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前路不會象自己料想中那般順利。

  前方灰濛濛的雨幕中出現了一些身影,戰馬奔馳的震動聲從道上隱隱傳來,前路的警戒哨兵高聲叫道:「是自己人!我們派出的先遣隊回來了!」

  道邊的士兵們讓開一條路,名叫魯卡的信使直奔雲淺雪跟前。

  魯卡被雨水淋得濕透,雨水不住地從頭髮上往下滴落。他的臉色發白,嘴唇哆嗦得厲害,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他眼睛裡有著一種讓雲淺雪琢磨不透的味道。

  「你可找到羽林軍了?」雲淺雪迫不及待地問道。

  魯卡回答的聲音中帶著顫音:「找到了,大人。」

  「你見到卡蘭殿下了嗎?你可把我們的情況告訴殿下了?」

  魯卡緩緩搖頭:「大人,我沒法見到卡蘭殿下。」

  「為什麼!」激怒地紅暈湧上臉龐,雲淺雪生氣地叫起來:「我不是給你寫信證明身份了嗎?我不是告訴你,一定要親手把信交到皇子手上嗎?我們只有那麼二十一匹戰馬,我就已把八匹馬給了你們,就是因為這任務事關重大,關係到數千個弟兄的性命!你怎敢如此懈怠!沒完成任務,你怎麼敢回來,就不怕我砍你腦袋?」

  魯卡站在路迫站得直直的,臉色發白,任憑雨雪澆淋在他的身上,淋了個濕透。對著雲淺雪憤怒的咆哮,他慢慢地扣上了軍服上的一個紐扣,隨即又把它解開了。

  「大人,」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聽眾無不感覺到,這麼小的聲音也是集中了他全部意志力才說出來的:「我沒法與死去的人見面。」

  「你說什麼?」

  「卡蘭殿下已經死了。」

  即使一萬個霹靂同時打在雲淺雪頭上也不能使他更震撼了,在那瞬間,他甚至反應不過來「死了」是什么意思,只能呆呆地重複著魯卡地話:「卡蘭殿下死了?死了?死了?」

  清晨的天空灰濛濛的,佈滿了鐵青色的烏雲,看不到一絲陽光。

  整個平原和丘陵都籠罩在一片濛濛的雨雪中。仿佛身上的某些東西突然被打了個粉碎,初冬的東風是如此刺骨地寒冷,冷得連他的心臟都凍結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雲淺雪啞口無言,他沒有再問下去了。皇子死了,這個巨大的事實已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維能力。至於卡蘭怎麼死的,雲淺雪已經不再關切了--沒必要問了,卡蘭皇子死了,王國也滅亡了。

  但還是有人關心這個的,蘇木隊長出聲問:「殿下是怎麼死的?他被人類害了?」

  「不是,他是被大皇子卡頓殺了。」

  「卡頓殿下到這來了?」

  「倖存的羽林軍士兵告訴我們,前兩天晚上發生了很多變故,卡蘭殿下帶著羽林軍突圍,卻在塔倫城碰到了卡頓親王--親王帶著大軍就駐在城裡面。親王的兵馬駐在城裡面,卡蘭皇子的羽林軍在城外不得進。兩個皇子在城門口會晤過一次,但不知為什麼事談不攏,卡頓親王就關上了城門不讓羽林軍進城。就在前天晚上,入睡後,親王的兵馬突然開進羽林軍地營地,說要接管指揮權。羽林軍不服,雙方衝突起來了。混亂中,卡蘭殿下被卡頓親王的兵馬抓走了,當晚就殺了,腦袋就掛在羽林軍大營的旗杆上--卡頓親王是想用這個來警告那些不服的羽林軍官兵。」

  「這畜生!」蘇木隊長狠狠地罵道:「王國現在都這樣了,他還在鬧內訌!這傢伙不會有好下場的!」

  「大人,你說對了。」魯卡苦澀地說:「卡頓親王也沒能得意多久。卡蘭的腦袋掛上去沒多久,他自個地腦袋也跟著上去了。」

  「什麼?誰殺了卡頓?羽林軍的官兵為皇子報仇嗎?」

  「不是羽林軍幹的。殺了卡蘭以後,卡頓親王和蒙汗舉宴慶祝,慶祝羽林軍落入了他掌握中,結果蒙汗在酒席上理伏了人手,把卡頓和隨從們全殺了--那時卡蘭殿下的血還沒凝固呢!」

  魔族軍人目瞪口呆,蘇木忍不住問:「卡頓殺了卡蘭,是為了趁機剷除能和他爭奪陛下繼承權的人選罷了,但蒙汗又是為什麼突然對卡頓親王下毒手?大家同為神族一脈,如今大難臨頭,正是團結一致對外的時候啊!」

  幾位軍官輕聲議論著,雲淺雪陰沉著臉沒有出聲。他沒心情說話,但心下卻是雪殼:蒙汗野心勃勃,鮮卑寡恥,眼見塞內亞族實力在巴丹會戰中喪盡,陛下陣亡了,塞內亞族的力量降到了最低點,那個志大才疏的卡頓怎麼放他眼裡。他不趁這時候下手,那才是怪事。

  蒙汗對卡頓突然下毒手,這預兆著又一輪殘酷的皇權戰爭即將展開。蒙族趁火打劫,塞內亞族面臨滅頂之災。

  「魯卡,那邊情形現在如何?」

  「很亂!蒙汗殺了卡頓親王後,想趁機吞掉他地舊部,但遭到了親王舊部的抵抗,交戰從昨天早上就開始了,蒙汗和卡頓親王的舊部在城內交戰,城外則是復仇的羽林軍和卡頓親王、蒙族的軍隊大打出手。塔倫城內外一片混戰,神族的子弟兵們大打出於,昔日的兄弟戰友白刃相見,毫不留情,那種廝殺令人痛心,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了!因為塔倫城正在交戰,我沒法進城,只能在城外轉了一圈,碰到羽林軍的人馬,知道您在附近,他們都很高興,讓我們快回來報信,求大人您快帶人馬過去支援他們!」

  雲淺雪無聲地在嘴角露出一個冷笑。先前自己還期望羽林軍前來接應自己呢,真沒想到,自己帶著的這支殘軍,竟然成了別人期待的救星了!

  他坐在原地,昂頭望天,讓豆大的雨點冰冷地打在自己臉上,臉色鐵青得象戴了一張金屬面具。

  部下們都在殷切地望著他,此時,這個擔架上的青年將軍已成了他們最後的希望了。他們都在期待著雲淺雪能想出中什麼法子來,帶領他們走出這個困境。沒有人敢出聲,都害怕打擾了羽林將軍的思考。

  他們不知道,此時此刻,雲淺雪什麼都沒想,只想死。

  家破人亡,國家淪喪,內憂外患,接踵而來,最尊敬的魔神皇陛下死了,愛妻和兒子也死了,最後,連自己寄託最後希望的卡蘭殿下都死了,王國所剩無幾的精銳部隊正在忙著自相殘殺--打擊一個接一個過來,即使堅強如雲淺雪也崩潰了。他已經放棄繼續抗拒命運了。

  「沒辦法,這是天意要滅王國。上蒼的意旨,凡俗人無法揣測,無法阻擋。多麼玄妙啊!曾經鼎盛無雙,領土覆蓋半個大陸的龐大帝國,竟然如此輕易地覆亡了。若早知結果如此,當初我就該和陛下一同去了。」

  雲淺雪平淡地想著。當下定最後決心時候,他心頭並無多少波瀾。望了眼身邊圍著的眾人一眼,他摸向了腰間的劍,吃力地抽出了佩劍。

  凝視著劍鋒上那一抹鐵器的鋒銳光競,雲淺雪苦笑著,慢慢地把劍鋒例轉過來,單手用力握住了劍柄。

  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動作,唯有那個信使魯卡看出不對來了,他猛然撲上來,一把抓住雲淺雪握劍的手,失聲喊道:「大人,不要!」

  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點,雖然受傷,但雲淺雪的力量依然不是一個普通士兵能比擬的。幸好這時,蘇木隊長也反應過來了,雙手閃電般抓住了劍柄。

  眾人合力,依然還是擋不住雲淺雪決意尋死的一劍,劍鋒刺破了雲淺雪胸口的制服,深深地刺八了肉中,血急速地湧出,染濕了胸口的衣裳。

  有人奪過了雲淺雪手中的劍,有人高呼:「軍醫!軍醫!軍醫快過來!」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和忙亂中,雲淺雪安靜地躺在擔架上,像是旁邊的喧囂與他一點關係沒有。雖然肉體還停留在人世,但他的思想,已經飄到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在那裡,沒有戰爭,沒有饑餓,在那裡,有他尊敬的陛下,有他的妻子和兒子,還有他的摯友。在那喧嚷的人群縫隙中,他看到了,看到了卡丹公主窈窕的身影,妻子臉上那驚駭欲絕的表情,還看到兒子那紅撲撲的臉蛋。

  他不解地想:難道我已經到天堂了嗎?

  雲淺雪猛然從擔架上坐起來,失聲叫道:「卡丹!」

  俏麗的卡丹公主抱著懷中的孩子,定定地望著雲淺雪淚水不住地從她眼中流出。飄飛的雨雪不住地打在公主姣潔的臉上,一滴滴淚水被凍成了晶瑩的冰珠。

  雲淺雪也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猛然從擔架上躍起來,單手將卡丹母子擁入懷中,兩人都是泣不成聲。卡丹溫柔地撫摩著雲淺雪的臉龐,昔日的翩翩少年此刻已滄桑滿臉,巨大的苦難在他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卡丹哭著說:「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幹這種傻事!」

  雲淺雪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他使勁地抱住公主的肩頭,聞著愛妻溫馨的氣息,不住地吻著妻子懷中的小孩,粗硬的鬍子茬將孩子刺得生疼,大哭起來,於是雲淺雪就象孩子一般失聲痛哭,淚水不住地順著凍得僵硬的臉龐往下滾落。

  窗外是飄飛的白雪,紛紛灑灑。寒風淩厲地從窗外刮過,帶著呼嘯的聲音。七八五年一月間,遠東遭遇了歷史上罕見的大雪,寒流一夜突降,河流凍結,山丘冰封。濕漉漉的木柴在壁爐裡劈裡啪啦地燃燒著,發出一股帶著森林氣息的憂鬱青煙。

  兩個青年男子正坐在壁爐邊的大桌上下棋,兩人都是全神貫注地俯身盯著棋盤,連桌子邊上的酒壺都沒有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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