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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六


  恍惚了好一陣,他才從記憶中搜索到了事實:我是王國的駙馬親王雲淺雪,自己如何受傷的?實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在黑暗中那一片混亂,火光、刀光劍影、慘叫和廝殺。自己究竟如何受傷昏迷,又如何被人用擔架扛著前進,那些事已經完全在記憶中失去了蹤跡。

  他在擔架裡舉起了手,喊道:「停!」

  有人快步向他跑來,湊到他跟前:「羽林大人,您醒了?」

  「你是……」看著面前面熟的魔族軍官,雲淺雪卻怎樣也想不起他的名宇來。

  軍官作自我介紹:「下官蘇木,是卡丹公主殿下的衛隊長。」

  「我記得你。」雲淺雪想起來了,問:「公主殿下與我們在一起嗎?我怎麼會和你們在一起的?」

  「大人。昨晚突圍時很混亂,我們與公主殿下失散了。我們回頭去找,卻再也找不到公主殿下了,卻在道邊發現了您。您當時受了傷,昏迷不醒,我們就自作主張拿擔架把您抬著走了。大人,您感覺好些了嗎?」

  看蘇木隊長忐忑不安的表情,神色惴惴的。再看身邊的幾個魔族兵惶惶的神情,雲淺雪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了。按照王國軍法,皇族的護衛丟下保護的對象獨自逃生,那是大罪,按刑罰得五馬分屍。衛隊丟了卡丹,他們多半是害怕軍法責罰,想把自己救回去也好將功贖罪吧。

  「明白了。」

  雲淺雪平靜地說。他心裡惱恨蘇木等人沒有保護好卡丹,卻知道,在這兵荒馬亂的逃亡路上,這支衛隊是自己生命的唯一保障了。

  若不能安撫好他們,自己休想平安回國。

  「蘇木隊長,昨晚那種混亂情況,誰也沒辦法的。保護不了卡丹公主,那也是天意吧。你放心,只要我能活著回去,將來有什麼麻煩,我一力替你們承擔了。」

  聽雲淺雪這麼說,圍在他身邊的魔族兵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輕鬆表情。蘇木甚至笑了起來:「謝謝大人您了。大人您休息吧,我們定會保護您安全回去的。」

  雲淺雪點頭,他也沒力氣追問蘇木「回去」到底是指回哪裡了。

  若在一天前,回去的答案是很明確的:「回到陛下的身邊。」

  但現在,陛下死了,自己的妻子卡丹公主也死了。

  「陛下死了……」

  雲淺雪陷入了極度的恐懼和混亂。他怎麼想也無法按受這個事實,就像無法接受天空失去太陽一般。恍惚中,淚水打濕了雲淺雪的衣襟,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痛楚:魔神王國已不復存在,自己擁有的一切,高貴地地位,權勢,美麗的妻子,自小所熟悉的一切,此刻都已不復存在了。那種感覺,就象天崩地裂,腳下可靠的大地寸寸粉碎,整個人飄蕩在空中,不得著地。

  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淺雪才想到了自己的使命:陛下臨終給自己囑託,將皇旗交給皇子殿下,輔助新君登上皇位,重振國運——這是陛下交托自己的遺命啊!

  想到卡蘭皇子,雲淺雪如快被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整個人振奮起來了。雖然皇子有許多不是的地方,兩人不久前還發生激烈的衝突,但如今,他卻成了雲淺雪唯一的希望了。

  到下午,雲淺雪巳清醒過來了,躺在搖晃的擔架上思考著前程去向。

  分手時,卡蘭皇子叮囑自己到塔倫城會合,雲淺雪已打定了主意:「要與卡蘭皇子會合,那是肯定的。但在與皇子會合之前,最好能收攏一些兵力,不然自己只得一個光棍司令兩手空空地到塔倫城去,會被卡蘭那個壞蛋笑話的!」

  雲淺雪找來蘇木隊長,向他詢問隊伍的情況。

  蘇木報告說,公主的衛隊本來有近幹人,但大部分士兵都在混亂時失散了,現在還聚攏在身邊地僅僅只有一百五十三名士兵。

  「那些人呢?」雲淺雪指著與他們一同前進的大群魔族士兵:「他們是哪部分的?誰是他們的帶隊指揮官?」

  「他們?」望著身後蹣跚而行的魔族官兵們,蘇木苦笑道:「他們都是被打垮的散乓。沒有帶隊指揮官,沒有紀律,雖然有好幾千人,但卻只是一盤散沙。他們紀律很壞,有些人甚至還想搶奪我們的食物和武器,但被我們打退了。」

  「那他們為什麼跟著我們?」

  「現在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都是跟著別人走。」

  「想辦法,把他們組織起來,王國正值危難之秋,每一個兵員都是珍貴的。士兵們只是暫時被打垮了鬥志和士氣,但只要給他們希望,緩過氣來,他們還是好樣的戰士。」

  蘇木有點猶豫,雲淺雪加重了語氣:「蘇木隊長,這一路都是人類敵佔區,要回到瓦侖要塞,單靠我們這一百多號人是不夠的,任何一個城市的守備隊都能把我們輕易拿下,我們甚至都走不到巴特利城。但若能把散落在外的魔族官兵徂織起來,我們能組成幾個團隊,甚至一個軍團。一路攻城掠地打回去!」

  蘇木對雲淺雪的說法不以為然。逃亡途中,人心惶惶,想要把這批喪失紀律和鬥志的魔族散兵重新組織起來,談何容易。但出於對雲淺雪的尊重,他還是派出了手下地士兵喊話,說這裡有王國的長官在,命令散乓們前來集合。喊了半天,到黃昏時,只有不到五十名士兵肯來集合。

  「大人,我們盡力了,但效果實在不佳。」

  雲淺雪從擔架上坐起身,他艱難地從懷中拿出一個被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裹,鄭重地雙手遞給蘇木。

  眼見雲試雪如此鄭重,蘇木也不敢輕忽,雙手接過包裹:「大人,這是?」

  「王國的皇旗,陛下託付給我轉交皇子殿下的。」

  蘇木立即跪下,雙手托著包裹舉過頭頂,聲音激動得有點顫抖:「大人!」

  「打開吧。讓我也看看。」

  蘇木小心翼翼地拆開析疊得很細心的包裹,把旗子取出來,抖開,扯住一角,撫平了旗面。他和兩中士兵合力,把軍旗好好展開,讓雲淺雪看請了這面光滑的、浸透了士兵們鮮血和汗水的皇旗,驕傲的獅子威風凜凜地注視著眾人。

  風在呼呼地刮,望著皇旗,淚水潤濕了雲淺雪的眼睛。望著皇旗,像是看到了無數熟悉的臉孔,雲淺雪哭了起來。因為胸腹間受了傷,每抽泣一下都會牽痛傷口,雲淺雪痛苦地抽搐著,眼淚一滴滴地溢出眼眶,無聲地哭泣著。

  看著這位哭泣的青年將軍,蘇木手足無槽。這個魁梧的漢子被眼前發生的事驚得慌張起來,慢慢地,他也哭起來了,淚水從眼晴裡湧出,喉嚨哽咽著,肩膀和抓住旗幟地手因為失聲痛哭而顫抖著。

  圍在身邊的士兵也一個接一個地哭出聲來,現場哭聲一片。

  最後,還是雲淺雪先恢夏了平靜。

  「去吧,找個高處,把旗幟掛起來!讓大夥看看,王國還沒有被打垮,皇族依然和大夥在一起!」

  在黃昏的落日映照下,皇旗孤獨地飄蕩在高坡上,黃金獅子在發出無聲的咆哮。誰也沒有想到,那面招展的皇族竟有如此大地魔力,勝過無數的話言和呼喚。看到皇旗,魔族士兵無聲無息地聚攏到了高坡前,傻傻地、癡癡地抬頭望著頭頂的旗幟。那飄揚的旗幟就象磁鐵吸引鐵粉一般吸引著他們,他們徘徊在高坡前,遲遲不肯離去。他們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地聚成了一片。

  士兵們都望著他,望著黃金獅子旗下面那位被人攙扶著的、裹著紗布的青年將領。雲淺雪眼睛通紅,看著眼前的魔族官兵,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士兵們疲憊,乾瘦,虛弱,衣衫襤褸,黑黝黝的臉露出了死人一伴慘白的臉色。他們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罷了。

  現在,誰來理會這些離家萬里之外的孩子們呢?

  本來忍住地眼淚再次抑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想好的那些激勵人心鼓舞士氣的話語,此刻卻象被鉛哽在了喉頭。最後,雲淺雪只能哽咽著,流著淚,斷斷續續地告訴了士兵們,王國目前剛剛經歷了慘敗,損傷慘重,王國的各主力軍都遭到人類的沉重打擊,神皇下落不明。各路軍團長也失去了聯繫。

  「王國戰敗,作為大本營的幕僚長官,我的責任不可推卸。在那個時候,我自然會負起自己的責任,承擔應有責罰。但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把王國流浪在外的孩子們帶回家。士兵們,請遵守軍紀和秩序,讓我帶你們回家。」

  五千多人聚集在高坡前寂前無聲,唯有雲殘雪那顫抖的聲音在低低地迴響。士兵們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雲淺雪身上。不避諱失敗,不回避責任,這個受傷的青年將軍有一種難以言述的魅力,人們能感覺到,他含淚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肺腑,他將用生命來實踐自己說出的諾言。這是一位值得信任和託付的帶路人。

  對潰兵的重新編整開始了。在皇旗下面設立了十幾個報名點,蘇木隊長帶著衛隊來維持秩序,潰兵們整齊有序地排著長長的隊列到高坡前重新編入名冊。軍官們則自動從隊伍中走出來,拿著身份牌向雲淺雪自報身份:「我是第三軍十六團百人隊長切諾亞。」

  「我是第五軍十一團隊的副團隊長,哥斯夫。」

  「第十一軍第八團掌旗官康西雅。」

  在這艱難時期,雲淺雪表觀出了一個優秀將領的才幹和明快決斷能力。不管哪個軍團什麼部隊的軍官,只要來投靠他的,他統統接受。他任命了十幾名百人隊長,命令他們自行召集散落在外的士兵前來會合。另外。他任命蘇木擔任糧草隊長,專門負責帶隊搜集糧草——說白了,就是趁士兵們還沒被餓趴下,把附近能搶的村子和城鎮純純給搶個精光!沒有糧食,這支倉促重編的隊伍立即就要土崩瓦解了。

  因為這裡距離巴丹並不遠。遠東軍或者東南軍追兵隨時有可能殺到,雲淺雪也不敢長時間停留。搜糧隊洗劫了三個小城鎮後,隊伍連夜出發。有士兵還習慣以前的做法,搶劫時殺了三個村民,結果給雲淺雪當場行了軍法,下令把他們吊死在村口的樹上。結果他的同伴們不服,集體鼓噪起來,湧到雲淺雪跟前要討個說法。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敢那麼放肆!」對爆動邊緣的士兵們,雲淺雪態度依然強硬:「我們孤軍身處敵後,遠東軍隨時有可能追上來,我們不能不和人類留點餘地!想想,萬一將來被人類俘虜了,這些害群之馬會把把我們大家全都給害死的!想想溫克拉的下場,他屠殺人類太多了,帝都下令,凡是第六軍的官兵,一律不接受投降!想想,你們不想也落得這個下場吧?我們要的是安全回家,不要多生枝節!」

  平息了一場未遂的爆動,雲淺雪帶著士兵急行軍連夜趕路,部隊走了三十多裡,到第二天清晨,天空先是下起了小雪,繼而雨雪交加,本來泥濘的道路更加難走,士兵們在泥水裡打著滾,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挪,苦不堪言。隊伍裡少得可憐地十幾匹馬馱著糧食,累壞了,走在路上不斷地撅蹄子。一匹戰馬終於支撐不住肩上的重負翻身側倒了,瘦骨嶙峋的戰馬在泥水裡掙扎著。

  在一個紅著眼睛的軍官指揮下,十幾個魔族士兵圍著那匹戰馬在泥水裡面翻滾著,他們努力地想把戰馬扶起,將散落在泥水裡的糧包背出來,好搶救出馬背上珍貴的糧食。

  一時間,雨聲、人聲、馬嘶聲混雜成一片,誰也沒往意到,就在道旁的坡上,被擔架隊扛著的羽林將軍雲淺雪已在那停留了好一些。

  看著士兵們筋疲力盡地滾在那泥水裡,渾身上下濕個精透,被清晨的寒冷凍得發抖。酸楚的感覺湧滿了雲淺雪心頭,怎能料到呢?偉大的魔族王國竟淪落到了這種地步,一匹戰馬和區區百來斤大米,竟然牽動了整個隊伍的心。

  考慮到還在敵佔區,必須讓士兵們留下體力應變和趕路,雲淺雪下令隊伍休息。命令剛下,士兵們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了,在泥水橫流的道邊隨便找塊稍微乾燥點的地方就躺下了,連正在下著小雪都顧不上了,把大衣蓋在頭上就睡著了。

  看著士兵們的疲憊,雲淺雪深感憂慮。隊伍的情況實在是淒慘。差不多一半人都是受傷的士兵,因為缺少乾淨的水和食物,隊伍裡疾病流行,傷寒、霍亂、敗血症、破傷風和發燒症困擾著所有人。隊伍裡有兩個軍醫,但卻沒有任何藥材,連乾淨的紗布也沒一塊,於是軍醫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傷員們被劇疼折磨得吼叫如牛,病患們奄奄一息地死去,死去的士兵都顧不上掩理,只能丟棄在路邊用荒草蓋住。

  糧食也快吃光了,雲淺雪不得不限制供應,士兵們饑腸轆轆,眼裡象狼一樣泛著綠光。隊伍處於崩潰邊緣。雲淺雪派人去塔倫城向皇子殿下求援了,雖然大家同是突圍,但皇子是成建制地突圍出去的,景況比自己好上很多。雲淺雪懷疑,卡蘭皇子若不派人來接應,自己這支士氣低落的隊伍未必能堅持到塔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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