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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


  幾位高官懷著異樣的心情不發一言,秦路望著地板。帝林仰頭朝天,哥跚則低頭看著桌子上的酒菜不作聲。

  最後,秦路小聲地解釋道:「不是我們忍心,只是現在帝都兵力也很缺乏,我們必須把軍隊留下來保衛市都。」

  「我知道的。」紫川寧迅速擦淨了淚水:「幕僚長大人,遷都轉移工作進行得如何了?我們的科技人員、大學、政府機構、兵工廠是否已經順利向西南轉移了?」

  哥跚道:「一切都很順利,甯殿下。我們轉移了五十最重要的兵工廠,帝都近郊糧倉的糧食,還有幾個特別重要的軍用和民用工廠。只是在轉移帝都大學時候出了點岔子,學生們不願意被轉移,要求留下來參加軍隊保衛帝都。」

  「我們不能為了要金蛋而殺掉了生蛋的母雞,那些智慧的頭腦是家族的未來。」紫川寧斷然說:「立即拒絕他們,要做好說服動員工作」

  「我拒絕他們了。今晚我們打算把國庫裡的黃金運進到西南去。希望您能派出一支部隊擴送。」

  「可以。秦路大人,這個事您安排一下。黃金儲備關係國家命運,您要慎重,要派最可靠的將領去。」

  秦路肅容道:「遵命,大人。」

  哥跚微微躬身:「謝謝,殿下。另外,元老會的蕭平首席剛剛來見我,說元老會下次會議打算在西南的旦雅召開,他說最近道路不怎麼安全,要求我們派出軍隊護進他們。」

  紫川寧小聲地罵了一句很不淑女的話,看到對面三個人眼都瞪圓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說:「告訴議長,一兵一卒都不能從帝都前線抽調,叫他們自己想辦法去西南!」

  「但蕭平說……」

  「就說是我的命令。如果他有什麼話,讓他來跟我說。」

  「是。另外,參星殿下己下令把旦雅確定為戰時首都,要在那組建新政府。殿下和總統領大人己動身前往了,帝都的各個政府機構也遷移往新首都去了。甯小姐,您叔叔希望您也跟著他過去。」

  三個人都聚精會神地望著紫川寧,看著這位年輕的少女如何回答。紫川甯平靜地說:「根據慣例,國君離開時,皇儲坐鎮首都行使監國權。幕僚長大人,請稟告叔叔,我會鎮守帝都直到他返京,請他不必擔心。」

  望著她,哥跚露出了欽佩的眼神。儘管有許多不是,但紫川畢竟是紫川,將門虎女,關鍵時候這份膽色和氣魂不由得人不服。

  「甯小姐,我與您共同留下。」

  「不。」紫川寧很誠摯地說:「幕僚長大人,您是文宮,帝都很快會成為戰區,您留在這裡發揮不了作用,到西南去組建新政府,為我們籌備物費和組建援軍,那才是您的強項。帝都會盡力抵擋魔族的攻擊,為你們組建新銳師團贏得時間。」

  「但甯小姐,您不也是文宮嗎?」

  紫川寧嫣然一笑:「誰說我是文官?我是中央軍統領,武官中的武官呢!"笑臉一斂,她正容道:「幕僚長大人,戰場廝殺固然重要,但經濟也不可掉以輕心。剛才我吃這頓飯付的是紫川家發行的貨幣,但老闆居然拒收。要小心,貨幣代表著國家的尊嚴,貨幣信用的崩潰往往是國家崩潰的預兆,到西南以後。在整軍備戰的同時,您要注意財政體系地安全,絕不能讓家族的貨幣體系崩潰,那樣會造成民心全面渙散的。」

  不知不覺的,紫川寧的語氣中竟帶了幾分威嚴,哥跚肅然應道:「是!」

  兩人簡單地商議了幾句,哥跚起身告辭,接著,秦路請示軍務上的事,要求炸掉幾個橋樑和挖斷幾條公路,還要求燒掉帝都近郊的一批居民點,以免被魔族當成進攻的掩護。

  紫川寧簡單地做了指示,她笑說:「軍務上的細節我一竅不通,只要覺得有必要、秦路將軍您就放手去做吧,有什麼事,我來承擔責任。」

  秦路笑笑,向帝林打個招呼,也告辭而去。屋子裡只剩下帝林和紫川寧二人了。

  他望望她,她瞧瞧他,心裡都說不出什麼一股滋味。

  二人關係歷來貌合神離,這已經是帝都人所皆知的秘密了。

  現在,在這人心惶惶的危城中,二人都沒有撤離,一種福禍共依的感覺令得二人的關係頓時密切起來了。往日的芥蒂此刻己不那麼重要了。

  帝林鞠了一躬:「殿下,您好像沒帶警衛出來吧?現在的帝都不怎麼平靜,請允許下官進您回府。」

  兩人下了樓,帝林的馬車在樓下恭候著。

  黑色的烏雲低沉地壓在城市地上空,回頭望向酒樓窗口中黯淡的燭光。紫川寧有種不祥的預感,仿佛這座曾徑輝煌的城市,它的未來就如酒樓中的燭光一般在風中搖晃著,奄奄一息。

  兩人剛要上馬車,迎面駛來的一輛馬車引起了紫川寧的注意。

  在一個打開地車窗,她看到了元老會首席蕭平的面孔。

  兩人立住腳步,看著那輛馬車在警衛的護衛下融入了逃難民眾的潮流中,最後駛出了西城門。

  「元老會首席大人逃了。」帝林淡淡地說,仿佛在說一件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元老會差不多都跑光了。」

  紫川寧想起了魔族入侵之初,蕭平和眾位元老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號召市民堅持崗位,發誓與帝都共存亡的情景,那一幕又一幕慷慨激昂的講演是多麼激動人心。

  她諷刺地笑笑:「監察長,您怎麼能說議長逃了呢?我們尊敬的議長大人和各位元老大人只是暫時「進行戰略轉移」,到西南去「開闢新戰場更好地與魔族鬥爭」了。你若誤會我們的元老貪生怕死,那就太沒見識了。」

  帝林笑了:「甯殿下,下官很奇怪,蕭平和元老會都跑光了,您為什麼不跟著他們一起「戰略轉移」呢?守城留給軍隊和將領來辦好了,您是女孩子,走了也沒人會怪您的。」紫川寧淡淡說:「蕭平還有其他元老們,他們不姓紫川。」

  「呃?」

  「三百年來,帝都不可一日無紫川姓氏鎮守。雖然我只是女孩子,但只要我一日還在帝都,帝都就依舊是紫川家的帝都。」

  帝林品味著這句話,漸漸對眼前的女孩子起了幾分敬意。老實說,他平時是不怎自瞧得起紫川寧的,她智慧並非出類拔萃,才能也不是很出眾,也有著虛榮、傲慢、意志不堅、優柔寡斷、自作聰明等等女孩子的通病,在帝林看來,她除了繼承人身份以外簡直一無是處。

  但現在,他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老狐狸紫川參星跑了,元老會跑了,統領處的大部份成員也離開了,帝都幾乎成為了一座空城,這個時候,她卻選擇了留下——她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她也不畏懼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在危難時刻,她的膽色和勇氣令多少鬚眉男子汗顏。

  即使她什麼事也不幹,只要讓大家知道:「紫川家中央政府依舊在帝都,紫川甯殿下還在帝都城內!」光這個就可讓全城軍民勇氣倍增了。

  就如當年她是紫川秀的精神支柱一般,現在她要充當帝都百萬軍民的精神支柱了,她將如一盞明燈照耀在這孤城之上。

  「災難使人成熟啊。」帝林暗想:「仿佛一夜之間,她長大了很多。」

  馬車駛離了城西道,進入商業店鋪密集的中央大街,這裡的人流稀少了很多。

  紫川寧隨口問:「監察長大人打算撒離嗎?」

  帝林秀眉一挑:「我打算留下來。畢竟,砍了那麼多臨陣逃脫的腦袋,事到自己臨頭就跑了那也說不過去。」

  紫川寧一喜:「帝林大人,要保衛帝都,我經驗不足,請您助我一臂之力!」

  市林笑笑:「甯殿下您客氣了,下官隨時聽候吩咐。」

  紫川寧心頭一寬。雖然平時和自己不睦,但帝林畢竟是紫川家首屈一指的名將,論軍事能力,除了在遠東的紫川秀和在奧斯的斯特林,整個家族將帥群中無人堪與他匹敵。有他在城中,自己這個毫無經驗的新手也安心了很多。

  但,紫川寧還是不禁想,如果留在城中陪伴自己的是紫川秀而不是帝林,那該多好啊!

  她感激地點頭:「謝謝您,帝林大人!那,秀佳嫂子和小帝迪呢?」

  「林秀佳和帝迪都已經送到西南了。圍城是很艱苦的,我不想讓他們陪我一起熬。」帝林神色轉為嚴肅:「殿下,今天監察廳收利奧斯包圍圈裡發來的飛鴿傳書。」

  紫川寧精神一振:「與東南軍和斯特林大人聯繫上了嗎?他們情況如何?」

  「很糟糕。部隊被魔族切割得支離破硨,傷亡很大。死了一個副統領,一個紅衣旗本,十二個旗本,幾個師都被打得垮掉了,他們打得很艱難,但軍隊還有戰鬥力,斯特林正在努力整頓恢復秩序。他說,只要有機會就立即組織突圍,回師救援帝都。」

  紫川寧默不作產地聽著,帝林話語不多,她能感覺到形勢的嚴峻。

  家族的主力軍在外線被敵人包圍,首都城防空虛,即將被敵人攻擊。預備隊還在組建當中,形勢前所末有的惡劣。

  市林說下去:「飛鴿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很令人震驚。甯小姐,您要有心理準備。」

  「到底是什麼消息呢?」

  凝視著紫川甯,帝林沉重地說:「巴特利行省總督馬維殺害了省長恩克拉,率部獻城投敵,勾引敵人長驅直入,他導致了我軍戰線的崩潰。其實之前東南軍就向我們派過一次信使報告此事,不過沒有到達帝都,應該是碰到魔族的先遣隊了。這次是經斯特林親自證實的,可以確認了。」

  說完,他很注意地觀察著紫川寧的表情。

  令他失望的是,仿佛太多的不幸消息已經令她麻木了,紫川寧只是身子震了一下,並沒有太多的驚訝:「馬維?他為什麼幹出這種事來呢?」

  「誰知道呢?」帝林聳聳肩頭,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其實二人都是心裡有數,馬維之所以叛變,在座的兩人都要負上一定的責任。

  紫川寧與他有過一段感情糾葛,而帝林則暗殺了馬維的長兄,抄沒了馬維家產。

  當然,責任比他們更大的不是沒有,那就是在遠東的紫川秀。

  「鑒於馬維是個特別的人物,下官想請示殿下訪如何處理這件事呢?」帝林恭敬地問。

  紫川寧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這種叛國罪如何處置,軍法處應該有章程的吧?還用我來教監察長大人您嗎?」

  「那麼,公事公辦?」

  「自然是公事公辦,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帝林微笑道:「殿下這麼說,下官心裡就有底了。我回去就發拘捕令和公告,向全國宣告馬維的罪行。」

  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微妙。帝林的話裡隱隱帶著骨頭,仿佛在諷刺著馬維昔日與紫川寧的關係,讓紫川寧生氣又說不出來。紫川寧正在尋思著該怎樣找兩句話諷刺一下帝林,前方傳來砰的一聲響,馬車突然停住了,措手不及下,紫川寧幾乎要摔下座位,幸虧帝林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肩頭穩住了她。

  「謝謝,監察長大人!出什麼事了?」

  兩人從車窗望出去,只見幾個衣著襤褸的男子揮舞著木棒鐵棍跑過來,圍著馬車叫道:「打劫了!把身上所有的金銀都交出來!」

  他們用手上的武器使勁敲打著車廂外壁,發出了砰砰砰的震響聲,大聲叫道:「開門開門,不然我們殺了你!」

  紫川甯和帝林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荒唐事。

  前列的警衛車發現情況不對連忙回頭,警衛們跳下馬車跑了過來,抽出了軍刀。

  眼見碰上了軍隊,圍住馬車的暴徒人眾一聲叫喊,一哄而散。

  護衛隊長在車窗處請罪:「下官護衛不同,讓甯殿下和監察長大人受驚了。請大人責罰。」

  紫川寧跳下馬車,茫然地望著四周。自己一生中遇到過刺殺和暗殺,但被打劫,這還是第一次。

  她茫然地望著四周,發現暴徙數目還相當不少,三五成群地遊蕩在街頭,守在路邊用玻璃瓶裝地汽油砸過路的車夫,只等馬車停下他們就如狼一般惡狠狠地撲上來搶劫。

  暴徒們撬開路邊的店鋪沖入搶劫,有幾家賣服飾和土特產的店鋪被撬開了,暴徒們將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帶走了,吃不完帶不走的通通砸掉、燒掉,有幾家店鋪已經燃起了火光和濃煙。他們不像是為了利益而打劫,倒像是純粹只想著破壞和發洩。

  一個五大三粗的暴徒渾身掛滿了新的乳罩招搖過街,顯然他剛剛打劫了一家女士服飾店。而另一個暴徒則抱著兩個玩具狗熊茫然地走來走去,紫川寧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像是需要玩具的年紀。一家釀酒鋪被砸開了,暴徒們狂呼亂叫地蜂擁而上跳入釀酒池中埋頭大喝,很快就有人爛醉在地上,有人放聲哈哈大笑,有人則大哭大喊:「末日來了啊!末日來了啊!」

  有個醉鬼遠遠地朝紫川寧吹口哨:「美女,你寂寞嗎?」一眾暴徒發出了狂笑,但還好顧忌著紫川寧身邊簇擁著憲兵,他們不敢上前。絕望而瘋狂的情緒在人眾中蔓延,空氣中蕩漾著濃濃的酒糟香味。

  紫川寧做夢都沒有想到,昔日潔淨平靜、秩序井然的中央大街,竟會出現這樣的一幕。

  仿佛是一夜之間,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消失了,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個瘋人院。

  她回頭望向帝林,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每次風浪吹來,沉在水底的殘渣總要翻起來搖動一番。殿下,這些是帝都本地的流氓和地痞,還有外地來的難民,兵荒馬亂沒有人管他們了,他們就趁機出來作惡。」帝林沉穩地解釋道,「殿下,您千金之軀,不必與他們糾纏,通知治部少過來料理他們就是了。」

  重上馬車後,紫川寧沉默了好久,剛才民眾情緒失控的一幕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問:「監察長大人,請問我有沒有權力宣佈帝都進入戰時戒嚴?」

  帝林笑了:「殿下,您如今是紫川家留守帝都的監國王儲,也是中央軍的軍團長,兩個身份無論哪個您都可以發佈戒嚴令。」

  「那好。您幫我向軍隊和治部少傳達一個命令,帝都進入軍事化戒嚴。如有入屋盜竊、搶劫、故意傷害、盜竊、散佈謠言、蠱惑人心等等擾亂公共安全秩序行為的,軍隊可當場將其處決。」說完,她有點不安地問帝林:「這樣,沒什麼不妥吧?」

  帝林神色平靜:「遵命,殿下。亂世就該用重典,您的決策相當英明。現在是非常時期,魔族的奸細和一些敗類份子在四處活動,請允許下官給您的住處加派憲兵保護。」

  「好的,麻煩您了呢,監察長大人。」

  天空閃過一道亮光,連連傳來了低沉的雷聲,雨終於下起來了。

  細細的雨絲中,馬車駛經過中央廣場。

  華燈初上,這條聞名全大陸地廣場沐浴在一片燦爛的燈火中。

  紫川寧突然出聲道:「停車!」

  馬車停下了,她跳下馬車,冒著密密的細雨,邁步走在那莊嚴寬闊的中央廣場。

  那長達上千步的廣場,遼闊而寂寞,莊嚴,肅穆。大氣磅礴,獵獵的黑色飛鷹國旗在凜冽的風雨中飄舞著,那令人畏懼的巨大透出一種大國的威嚴感。

  這是千萬家族臣民熟悉的地方,是一個歷經三百年風雨的偉大帝國象徵。

  抬頭仰望著立在廣場中央紫川雲的巨大雕像,紫川寧出神良久,帝林默默地站在她身後不出聲,這一男一女的身影在風雨中被拉得長長的。

  過了好久,紫川寧回過頭一宇一句地對帝林說:「我無法想像,如果那些綠皮的魔族崽子邁步在這個廣場上,那會是怎麼樣一副情形!一想到這,我的心就如口割一般的疼痛!」她地眼中晶光閃亮,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這是我長大的城市,我熟悉城中的一草一木。這裡有我所珍愛的東西,絕不能讓給魔族!如果城破,我不會撤退,決意與帝都共存亡!」

  帝林深深地凝視著她,良久。他不出聲地移開了視線。雨水順著他柔軟的髮絲流下來。

  初夏的雨水中,大批部隊沿著大道、公路、野戰橋樑和林中小路,穿過森林和村莊,越過谷地和高地向帝都湧去。

  急急忙忙開往帝都的軍隊,既有魔族軍的,也有人類軍隊的。

  紫川家各地的增援軍隊正在往帝都集結,他們有剛剛從達克保衛戰中被魔族軍隊打垮潰敗下來的軍隊,也有從奧斯行省包圍圈中奪路而出撤退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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