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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同日,魔酋羅斯興師二十萬來攻,魔卒如蝗。義軍上下皆露驚惶,王曰:「滅之!」全軍乃定。魔軍恃眾而攻,飛矢遮日,攻勢如潮。義軍憑堅而守。自晨至午,兩軍廝殺慘烈,相持不下,屍橫遍野,血流汪洋。」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晨,來自魔族加納行省的十七萬魔族軍隊猛攻特蘭的要塞的外牆。韃塔和葉塞兩族的士兵頂著漫天的飛矢和落石,數次被擊潰又反復衝鋒,踩著同伴的屍體攀爬陡峭的、覆滿了青苔的外城牆,大批大批地被消滅,從城外五百米到城牆下的土地上都躺滿了屍體,尤其在城牆下那更是呈現一副悲慘的景象:殘缺不全的屍體疊了一層又一層,血水浸滿了護城河。

  眼見部隊遭受如此重創,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子弟兵被大批大批地消滅,韃塔族前鋒將軍奧金一屁股坐地上號啕大哭:「羅斯你這個混蛋不得好死!你是在自殺軍隊啊!你在把我們的小夥子派去送死啊,那是不可能攻下的!」

  前線指揮官們紛紛跑到中軍營去勸說:「大人,暫且收兵吧!」

  「等我們造好了攻城器械再進攻也可以啊!」

  費加長老擔任一個大團隊的司令,他泣不成聲:「爵爺,給韃塔族留點種子吧!」

  但魔族方面的總指揮羅斯公爵這天卻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固執,至所有的勸告於不顧,鐵青著臉下令:「沖,給我沖!敢後退的,給我殺!弟兄們,再堅持多一個小時,勝利就是我們的了!」三個因素迫使他不能放棄:一:自己已經在神皇面前立下了軍令狀,時間緊迫;二:為了掩護混進特蘭要塞中的加郎大將,自己必須以強有力的攻勢吸引守軍的注意,把他們的兵力全部吸引到外線,便於加郎從空虛的內部奪取要塞;三:守軍不會比自己好過多少。戰爭是實力與意志的較量,羅斯堅信:誰能堅持最後五分鐘,誰就最終勝利。

  羅斯猜得很對,魔族軍橫屍遍野,聯軍同樣的傷亡慘重。由於沒有可以替換的預備隊,守軍將士困憊得無以復加。駐紮南面城牆的秀字營第一大隊幾乎死絕,陣地上寂靜無聲,士兵們遺屍枕籍於城道的青石板上,汩汩血流地順著臺階淌到了大街上。活著的人也僅僅是比死人多了口氣罷了,身上全部帶傷。

  指揮官杜克滿頭大汗,他的左胳膊只剩一層皮和身體連著。望著部下,他淚流滿面,慢慢地說:「弟兄們,我們都是家族的叛逆,曾參與殺害哥應星大人,曾參加魔族軍助紂為虐,屠戮同胞,我們罪孽深重,該下地獄!感謝光明王!他給我們機會,以人類的身份與魔族戰鬥,死得堂堂正正!殿下曾承諾我們,他將替我們平反,讓我們回家。

  弟兄們,說出你們的名字來!」

  傷兵們聽得出神,目光中閃爍著憧憬。他們一個個地回答:「我叫蘇羅米,是帝都人,住帝都東北大街五三一號。如果我陣亡,請把通知寄這個地址的蘇蘭女士,她是我姐姐。」

  「我叫莫非,來自辛加行省,地址是首府都靈市的龍馬街一十一號。」

  「路小軍,來自洛克辛威行省,馬郡的白沙鄉河塘村,請寄給我爸爸。」

  「羅真,我來自西加行省,我有五年沒有回過家了,不知家裡人還好嗎。請寄給西加行省的雷珊女士,地址是…她是我未婚妻,不過應該已經嫁人了。」

  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說著,杜克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艱難地寫著,額頭上痛得滿是汗。他將資料記進了一本筆記本裡,小心翼翼地揣進了胸口的口袋。

  他抬起頭,眼睛中淚水閃動:「東西在我胸口這,到時候你們把它拿出來。活下來的弟兄,你們要負責把大家的骨灰帶回家鄉埋葬。告訴親人們,我們曾迷入歧途,但幡然醒悟,告訴他們,我們死得堂堂正正,為人類流盡了鮮血,俯仰無愧天地!——讓我們發誓吧!」

  「我發誓,如果我倖存,一定辦到!」眾人齊聲應答。

  「至於死的人——」杜克環視眾人,狂吼道:「就讓我們壯烈吧!光明王萬歲!」

  眾人眼裡流出了淚水,雷霆般齊齊呼喝:「光明王萬歲!」

  遠處響起了轟隆的腳步聲和魔族兵那刺耳的鼓噪聲,數不清是第幾次了,魔族又上來了,傷員們蒼白的臉泛起了紅暈,眼睛發亮,表情平靜。他們默默聚到一起,排成隊列。城下傳來了兮兮梭梭的攀爬聲,城牆上露出了第一個綠色的腦袋。

  一個被砍斷了雙褪的清秀小夥子靠在城垛上吃力地微笑著,無憂無慮地垂著他那雙深沉的眼睛,抬起沒有血色的臉,他回頭一笑:「我先走一步了!」他猛然挺身撲上,魔族兵大駭,舉刀便砍。小夥子不閃不避,一把抱住這個魔族,縱身滾下了二十米高的城牆,長長的淒厲慘叫回蕩在空中。

  這仿佛是一個開始的信號,頓時,刺耳的鼓噪聲大作,無數的人馬越過了城牆猛撲上前。肉搏開始了,短兵相接,用槍戳,用刀砍,用拳打,遠處,近處,從上面,從下面,到處皆是武器,到處都是鮮血。

  杜克一劍戳進了一個綠皮的魔族兵胸口,還沒抽出劍來,只覺下腹一涼:一根刺槍已經捅進了肚子。看見那個年輕的魔族刺槍手眼中的恐懼,杜克猙獰地笑笑,徑直前沖,竟然就這樣讓刺槍把自己捅了個對穿,一劍把他腦袋砍了下來,也把自己的劍給砍折。他隨手把斷劍一扔,慢條斯理地把肚子的刺槍抽出來,腸子都流了出來,可是他依舊保持著笑容,右手握著血淋淋的刺槍尋找廝殺對象,被砍斷的左手悠悠地掛在身前晃蕩。

  魔族兵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敢與他對陣,這個蹣跚的身影走到哪裡,魔族兵便被嚇得哭喊逃跑。不止杜克,此時陣地上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渾身浴血的怪物,那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爛、疲憊不堪的士兵們,他們幾乎都受了傷,頭或手臂都用發黑的血污的布條包紮著,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鮮血,有的武器只是折斷的長槍和舊而鈍的刀。就是這樣的戰士,他們抗擊的是魔神王國的精銳軍團,寸步不讓,人人視死如歸。在死神接走他們的最後一刻,他們懷念的,是故土。

  慘烈的場面在各個地段同樣上演著。在七八零年起就跟隨紫川秀的秀字營二隊,他們負責東城門主要防守,遭受到十二個魔族團隊的連續圍攻,就在這天,三分之二的人戰死。在經歷魔族十一次進攻以後,遠東第七團傷亡過半,指揮官請援,光明王回答:「沒有增援了,戰死吧!」

  太陽接近了正中,魔族攻勢狂如波濤洶湧拍岸,紫川秀憂心如焚:「白川再不來,就完蛋了!」他暴躁得象頭困在籠子裡的老虎,在城樓裡來回走動。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曾為自己階下囚的魯帝,因為他手中有兵:雖然只是幾千士氣低落、組織混亂的潰兵,但畢竟是一支真正的武裝力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只要這幾千的士卒能投入作戰,就能改變整個戰局。

  紫川秀通知把魯帝給叫來。從總督府到東城門距離很近,魯帝來得很快。紫川秀向他瞭解要塞中魔族的兵力情況,魯帝回答得很遲疑:由於幾次戰役的失敗,慘重的傷亡又導致大量的逃兵出現,部隊缺員非常嚴重,實際兵員連他也沒個準確的數字。

  「應該在四千人到八千人之間吧!」

  紫川秀吐吐舌,這個「之間」相差一倍,從此可見這位遠東前總督大人是如何「牢固」地掌握部隊的了。

  「那又有多少是靠得住的?」

  魯帝不解地眨著眼:「所謂靠得住是?」

  「能聽你指揮,你說砍誰他們就往上沖——甚至敢跟王國軍對抗的那種!」

  魯帝的面色一下子變白了:「殿下是想用他們上城作戰?這樣…這樣…」他猶豫著,最後還是說了:「他們本來就是王國的士兵,剛剛投誠…這樣恐怕不合適吧?」

  「不合適嗎?」紫川秀嘴角扭曲著冷笑著,眼睛裡噴出了怒火。他猛然一把揪住魯帝的頭髮,擰著他頭對著戰場方向,低沉著聲音吼道:「看看!看看!我的孩兒們已經血流成河,你的人可流過一滴血?上千上萬的遠東戰士戰死,你的人就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看看,看看啊!——不合適嗎?猜猜看,羅斯的兵如果打進來了,你有什麼下場?他們會活生生地將你剝皮的!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城外跟羅斯聊聊天如何?來啊,來啊!」

  紫川秀狂暴地抓住魯帝的頭髮往城牆方向拖,魯帝整個人癱坐地上哭著哀求:「殿下不要啊,不要啊!饒命,饒命啊!」他感覺,光明王的手象一把可怕的鐵鉗子,自己使盡力氣也無法掙脫,被一點點地拖往城頭方向。

  從沒見過溫和的光明王如此暴怒,旁觀的起義軍士兵們被嚇得目瞪口呆。跟著魯帝過來的幾個魔族衛兵想上來阻攔,但紫川秀只是抬頭冷冷地橫了他們一眼,那可怕的殺氣立即震懾住了衛兵們,他們嚇得僵立原地,一動不敢動。

  兩人一拖一拉地到了城頭邊上,無數的箭矢「颼颼颼颼」從身邊掠過,魯帝嚇得嚎啕哭號起來:「殿下饒命啊,我照辦就是了!」

  紫川秀鬆開了手,魯帝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安全地帶,滿頭大汗。紫川秀看著他,感覺到那目光的冰冷,魯帝渾身哆嗦。沒等紫川秀開口,他急忙先說了:「城防守備隊和總督府衛隊都是我家鄉的族人擔任的,應該可以信任——但其他的部隊,我真的沒把握!殿下,我真的沒辦法了!」

  冷冷地看著魯帝,紫川秀不出聲。他知道,魯帝說的是真話。把剛剛放下武器的魔族兵重又組織起來發給他們武器,這本身就蘊藏著極大的風險。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絕不會把這件大事交給這個剛投降的魔族將領。但現在,自己只能相信魯帝——倒不是相信他的人格,只是期待他能判斷情勢:一旦城破了,他自己也活不成。

  紫川秀正要給魯帝佈置任務,急速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魔族兵跑過來:」總督大人,不好啦!」

  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魯帝的精神氣忽然又回來了。他很威嚴地訓斥著那個魔族兵:「嚷什麼嚷!大驚小怪的,沒看到正在打仗嗎?」

  「總督大人!不好啦!八十三團兵變了!士兵們——造反了!」

  唰的一下,魯帝的臉白如紙。他哭喪著臉轉向紫川秀:「殿下,不好了!八十三團兵變了,士兵們造反了…」

  「嚷什麼嚷,大驚小怪的!沒看到打仗嗎?」紫川秀絕望得想撕自己的頭髮,但外表上,他卻顯得很輕鬆:「那你找我幹什麼呢?」

  「啊!我來請殿下您下指示。」

  「那好啊,殺掉他們。」

  「……」

  魯帝大吼:「殿下!」

  紫川秀擺擺手:「不要嚷——我沒有兵了,連一個中隊都抽不出來。」

  魯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眼裡露出了絕望。他沉重地喘了一陣粗氣,抬起頭來說:「明白了,殿下!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是讓我失不失望的問題。」紫川秀很輕鬆地說:「這關係你自己的性命——現在,幹活去吧!」

  帝國曆782年6月的特蘭要塞大會戰中,魔族軍隊投入兵力十七萬四千人,遠東軍投入兵力二十五萬八千人。在決定遠東命運乃至整個大陸走向的宏大的戰役中,誰都沒想到,決定結果的並非後世號稱「運籌帷幄智計無遺」的光明王殿下,也不是魔族軍隊的統帥羅斯,而是一個早已被交戰雙方忘記了人物:曾經的魔族總督魯帝。

  受到潛伏城中魔族特務的蠱惑,本已經投降了的魔族部隊出現了騷動,駐紮城內的兩個步兵大隊中,部分士兵不顧禁令沖出了軍營,與負責警戒的部隊發生了零星的交戰,有的部隊受到了叛亂分子的鼓惑,士兵們三五成群的、甚至是整隊整列地加入了叛亂的行列。在有的地段,暴亂的軍隊與城中平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叛亂的軍隊兇狠地用刺槍和長矛捅破民居的房門,屠殺支持起義軍的平民。巷戰在處處展開,各處都用沙包和門板築了街壘,使得軍隊的自由調動變得不可能。暴亂在迅速地蔓延,如果不能儘快將其鎮壓,這火花很快會將全部魔族駐軍感染。形勢越發地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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