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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其實那個游方僧,就是我和重華的師父,幽族的老司命。湘靈是被老司命撫養長大的。小時候,我們常常在一起念書,遊玩。她很聰明很有靈氣,懂得的東西比我還多。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要和重華結為夫妻,也許老司命會讓她繼承自己的。

  可是湘靈卻選擇了守護她的丈夫重華,跟隨在他的身邊。老司命沒有向湘靈隱瞞她的身世。但是湘靈說,她是在九嶷山長大的,她要永遠地做一個真正的幽族人,永遠不去青夔。」

  「那為什麼——」姍不解。

  「沒有什麼事情是永恆不變的。」扶蘇道。也許,湘靈當日的誓言只是出於一時的激憤。由於生母慘遭遺棄,使得她不願回到青夔去和父親相認。但是後來事情起了變化。

  「我們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準備。誰知武襄和幽族的最後一戰,並沒有在預料中發生。因為那個時候,武襄受到了來自青夔朝廷的彈劾,說他損兵折將,毫無進益。你知道,武襄一向有野心,這種關鍵時刻他不得不放棄九嶷山的戰事,回朝打理。那一天早上,青夔的軍隊撤退了。我興沖沖地跑到重華那裡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想不到重華病倒了,而他的妻子湘靈卻不知去向。只有他們剛出生的女兒在搖籃裡哭泣。

  後來我才知道,青夔的長公主自己找到武襄,然後跟隨青夔的軍隊,回到了她父親的身邊。

  重華是積勞成疾,那一病再也沒有起來。臨終前他把沒有了母親的小季蓀,託付給我,叫我收她做徒弟。不過,重華死後不久,就傳來了湘靈與武襄結婚的消息,後來她又成了王后。我……我想到重華臨終前,還念念不忘叫我盡力照顧他的妻子,所以等季蓀年滿十歲,我就來到郢都尋找湘靈。」

  「原來季蓀姐姐這麼可憐,從小就沒有了母親,」姍輕輕地長歎,「她倒是從不說什麼。」

  扶蘇默然。他從來都知道,在那個女孩子身上,承載了太多的命運之重任,身為師父的他,卻無法助她擺脫。非但無法助她,還要將更多的重任交給她。他忽然想起湘夫人,竟然從來不向他詢問這個遺棄的女兒,難道她不記得了?

  當年湘夫人沒有緣由地憐愛公子清任,是否是因為對自己的女兒心懷愧疚?扶蘇無從知曉。最深切的哀傷,從來都是隱忍不提的。

  只知道她們母女二人,怕沒有見面的時候了。

  「凡是飲過雲夢之水的人,最終會回到那片浩蕩綠野之中。」這句在幽族人中代代相傳的古老歌謠,是真實的麼?老司命鄭重其事地念出來,曾經令他們三個人都激動不已。然而如今,重華死了,湘靈嫁了,連他扶蘇,也漸漸地起了懷疑。

  這時候,老馬回風長嘶了一聲

  兩人回過頭來,只見兩道雪白晶瑩的羽翼,漸漸地舉向皎潔的月光。

  「它還能飛,它要飛了——」扶蘇一時激動,緊緊握住了姍的手。

  老馬踢踏著黃塵,舉翅欲飛,霎時間英姿勃發。姍興沖沖地躍上馬背,老馬奮起雙蹄,飛到了空中。

  「姍,」扶蘇在下面叫道,「告訴季蓀,千萬守住了江離山。」

  姍遠遠地點了點頭。

  精靈駕著銀色的神駒,消失在天盡頭。扶蘇注視著南方的天空,喃喃道:「其實我是一個負疚的人。」

  扶蘇回到了房中,將這些年來的一些文稿卷到一起,投入了火爐中,然後靜靜地看著它們燒化,飛灰。

  天色微明的時候,有人來敲門。

  扶蘇推開窗戶,漠然問道:「是牧流將軍?」

  牧流怔了怔,冷笑道:「原來你已經料到。」

  扶蘇傲然地扭過臉,不去看這個北方人。同為湘夫人的心腹,他和牧流實在是兩樣的人,卻又都很驕傲,永遠看不起對方。

  牧流也不理會他,抖出湘夫人的一紙命令給他看。

  「大祭司扶蘇,招魂不力,致使我王沉疾不愈。現令其禁閉於神殿之中,俟我王病癒後,酌情量刑。」

  哀江南 第五章 抽思

  姍回九嶷的那一夜,湘夫人沒有睡著,守著蒼梧苑裡慘淡的白芷花,悠然出神。

  牧流來向她覆命。然後不等天亮,他就上路去雲夢了。事不宜遲,要立刻找回武襄的靈魂。曾經幻想扶蘇可以幫助她,身為幽族的大司命,扶蘇總會有辦法。但是扶蘇居然如此急躁,而她自己,也動了脾氣,本來應該好好對他說,勸他們不要向武襄報復。可能,是她對扶蘇的要求太高了吧?既不曾向他說明,徒然增添誤會而已。而且,倘若九嶷青兕的傳說是真實的,如扶蘇所言的話……那麼,武襄豈非註定滅亡?

  還是用牧流吧!來自洛國的勇敢劍士。她幾乎是孤注一擲地啟動了牧流。郢都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她至少應該把牧流留在身邊。扶蘇與她離心離德,她沒有別的辦法,至少在對待青王武襄的問題上,牧流是應該忠於她的。

  要救回武襄,一定要救回武襄,只要她還有片刻的氣息,也不能讓武襄的靈魂消散在在九嶷的荒山裡。而只要武襄活過來,清任的反叛就會變成名不正言不順,一切就會恢復平常。她需要權力,雖然這權力幾乎是一種責任一種重壓,令她不堪重負。扶蘇,九嶷的大司命扶蘇,恐怕永遠不能體會她的想法吧?然而,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麼?就如同當年,大兵壓境,重華病重……其實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間就決定了的,並沒有太多的餘地讓她思考和選擇。

  從來都是如此,承擔了太多太多的悲哀,哪有什麼時間讓她去猶豫去等待。只是回首相看,她也不曾後悔過。她低頭看著黃金的戒指,臉上浮出一個憂傷的微笑。扶蘇,他埋怨也罷,憎恨也罷,都是宿命裡躲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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