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Ⅳ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不一會兒,車隊停了下來,他起身去父皇的車駕前請安,卻被內侍恭敬地駁回了。帶著疑惑,胡亥重新回到自己的車廂中,鎖緊了兩道俊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已經是兩天沒有看到過父皇露面了,而且據說父皇就在他前面的那個轀涼車中,由親信內侍做陪乘,每走到休憩的地方,就獻上飯食,隨行的百官像平常一樣在車外向皇上奏事,轀涼車中照常降詔批簽。

  他曾經看過字跡,確實是父皇的親筆,但這一連兩日都沒有見到過父皇,而且連聲音都未聽到過,這讓胡亥有些憂心。畢竟在這之前,父皇一直都病著。

  是啊,父皇再強大,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會生病,會衰老,會死去……

  胡亥摩挲著錦盒的邊緣,下意識地打開來,而其中司南杓的指向,卻讓他大吃一驚。

  那是西北的方向。

  他們這一列車隊,都是由東向西的方向平直行進的,就算父皇又故布疑陣,那也應該不會脫離車隊的範疇才對。

  應該是這司南杓很久不用,壞了吧?胡亥不信邪地反復撥動了幾次,每次司南杓停下來的時候,都指向西北。

  上郡!皇兄被發配的上郡不就是西北方向?

  胡亥的胸中一片冰涼,皇兄已經隱隱成為帝君,那麼父皇呢?

  一連兩日都沒有聲息,難道……已經駕鶴歸西?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胡亥就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猛然間甚至連眼前的景象都看不見了。他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到來,卻完全沒料到居然這麼快。

  他甚至連走下馬車,去父皇禦攆中求證的力氣都沒有,癱坐在那裡,大口大口起喘著氣。

  那是他的父皇,雖然他心中隱隱地有著怨氣,但那是從小一直寵著他的父皇,一直庇護著他長大……

  渾渾噩噩間,他身下的馬車又開始顛簸地前進起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過了不長時間,胡亥一直抱著錦盒目光渙散地發著呆,直到一個毫無起伏的平板聲音響起。

  「看來,你這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胡亥的雙瞳慢慢對上了焦距,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高上了他的車駕。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車廂中也被點燃了燈火。趙高依舊穿著一襲五彩魚鱗絹深衣,頭上戴著青絲系緄雙尾豎武冠,即便這些年已經成了父皇身邊的大紅人,也完全沒有露出半點頤指氣使囂張跋啟,反而越發地面無表情,令旁人一見就噤若寒蟬。

  這時,胡亥才意識到趙高剛剛在跟他說什麼,頓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張了張唇,卻發覺喉嚨乾渴得發癢,居然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趙高也不以為意,繼續操著他那標誌性的平板聲音,平鋪直敘地淡淡說道:「皇上在十日前病重,曾經寫過一封手書給大公子,但這封手書一直在吾手中,並未發出。」

  胡亥打了個寒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卻完全不懷疑他說的是假話。因為趙高現今是中東府令兼掌印璽事務,所有文書都要經過他的手蓋印璽,做一些手腳是完全可以的。

  趙高的面容在跳動的燈火映照下,顯得晦暗不明,他看著胡亥片刻,徐徐道:「皇上屬意大公子繼位。」

  胡亥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很早就看清楚了,不是嗎?他心中雖然悵然若失,但卻不可否認地松了口氣。大亂之後,最適合休養生息,大秦在崇尚儒家學說的皇兄治理下,一定會更加國泰民安。

  趙高低下頭把玩著自己保養得完美的雙手,不鹹不淡地續道:「現無人得知此事,天下大權盡在吾手中,吾想讓哪個公子當皇帝,哪個公子就可以當。制人與受制於人,怎可同日而語?」

  胡亥嚇了一大跳,連手中的錦盒都沒能拿穩,跌到了他的膝蓋上。司南杓從錦盒中彈了出來,在竹席上翻滾了幾圈,正好滾到了趙高的身邊。

  腦海中剛剛形成的大秦未來立刻碎為齏粉,胡亥極為聰明,自然知道趙高的言下之意,隨父皇巡遊的公子,就只有他一個。

  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胡亥也不例外。

  他已經無法克制地開始想像若是他登墓……但他完全想像不出來,皇兄匍匐在他身前自稱臣的畫面,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胡亥抿了抿唇,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廢兄長而自立,是不仁;不遵父皇詔命,是不孝;己身才識淺薄,勉強登基,是不能。天下人皆非昏庸之輩,豈能不知其中另有內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向列祖列宗交代?」

  趙高妖冶的雙目精光閃閃,神態從容自信道:「亥兒,汝會如吾所願。」

  「夫子就算逼孤也無用,勿需多言。」胡亥拒絕得無比艱難,他確實知道趙高所說的事情大半可以成功,但他必須要想到,若是這樣做了,他以後又該如何去面對自家皇兄。或者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兵戎相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趙高這次沒有說話,他直接撿起了掉在他身邊那個司南杓,從錦盒裡撈起了那塊木板,重新擺在了案幾上,然後伸手撥動了一下。

  司南杓滴溜溜地轉著,胡亥木然地看著那一道道殘影,卻在司南構停下來的那一刻猛然睜大雙目,滿臉的不可置信。

  因為這枚司南杓的勺柄,指向的不再是西北方,而居然是他。

  胡亥不信邢,不斷地重新撥動木勺,而不管他怎樣撥動,不管他怎麼換位置,司南杓依舊是隨著他的身形變換而轉動。

  「夫子……汝做了何事?」胡亥汗如漿湧。他已經猜測到了趙高做了什麼,恐怕在父皇給扶蘇寫手書遺詔的時候,夫子就做了什麼手腳。他的皇兄……不會真的就這麼死了吧?胡亥依舊抱著一絲希望,希冀地抬起頭看著他的夫子。

  「吾做了何事?」趙高玩味地挑高了眉梢,他略略把身體前傾,靠近了他這個最疼愛的弟子,一字一字陰森森地緩緩說道:「吾來並非徵求汝之意願,而是告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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