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Ⅱ | 上頁 下頁
七十三


  他知道,扶蘇並不是優柔寡斷,而是政治理念和秦始皇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始皇帝信奉法家,而扶蘇則對這種專制的治國理念並不苟同,更喜歡儒學思想,這都是源於僕射淳于越大儒的教導。其實這種思想非常適合大亂之後的大治,如果扶蘇能夠順利登基,那麼大秦帝國定會綿延萬世。

  可是他知道,在這個冬天,待始皇帝回到咸陽宮之後的一次酒會上,淳於越對於始皇帝推行的郡縣制不以為然,建議遵循周禮實行分封制的這個提議,遭到了李斯的駁斥和始皇帝的不滿,直接導致了淳於越的罷黜。扶蘇因為強烈反對這件事而上書,便被始皇帝派到了上郡去做蒙恬大軍的建軍。

  後是認為,這便是扶蘇這一生的轉折點。如果不是過早離開了政治中心,胡亥也不會僅憑李斯和趙高的支持便能登上皇位。

  「畢之……其實有時候,吾真的很羡慕亥兒。」俊美的青年把玩著手中的和氏璧,心思卻已經飛到了千里之外。

  他抱著溫熱的暖爐,微微勾起唇角,淡淡地笑道:「陛下帶著他出巡,是怕他給殿下您添麻煩。」別以為始皇帝是純粹地溺愛小兒子,胡亥那麼不安分的人,若是留在咸陽,肯定會將咸陽折騰得天翻地覆。

  青年並未說話,只是唇邊溢出一絲苦笑,目光依舊流連在手中的和氏璧中。

  他便不在勸說,其實這些事誰都明白。一個帝國的繼承人,和一個溺愛的小兒子,對待兩個的態度自然會不同。他想著那龍椅上的始皇帝,許久許久之後,才不由得歎氣道:「皇帝是站在所有人頂端的存在,沒有人可以陪伴,所以才是孤家寡人……」

  青年聞言一震,臉上的表情變得苦澀起來,隨即轉換了話題道:「畢之,知道這塊傳國玉璽的來歷嗎?」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即使知道這是在兩千多年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他也無比珍惜,不敢用任何敷衍的態度來對待。是了,當年他應該是這麼回答的。「《韓非子·和氏》中記載,卞和得玉于荊山,獻于曆王,謬為誆者,刖其左足,後獻武王,刖其右足,楚文王立,卞和抱玉泣於市,繼之以血,或問者,答曰:非為身殘,實為玉羞。文王聞之,使人刨之,得美玉瑩然。因名和氏璧。封卞和零陽侯,和辭而不就。」

  一大段古文毫不費力地從口中敘述而出,他微微一訝後不禁悵然,這果然是他的回憶夢境,已經是兩千多年前發生過的事情了。

  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

  俊美青年的臉上浮起思索的神情,半晌才道:「畢之,那卞和為何會如此執拗?寧可瘸了兩條腿,都一定要先給楚王此玉呢?」

  當時他究竟是怎麼回答的,他都已經忘記了,不過他聽到他自己的聲音毫不猶豫地說道:「韓大家以卞和獻玉這個故事,暗喻自己的政治主張不能為國君所採納,反而遭受排擠的遭遇。當然,更深一層的寓意,就是玉匠應識玉辨玉,國君要知人善用。而提出新的學說的獻寶者,要做出為此犧牲的準備。當年韓大家被皇帝另眼相看,這個故事起了很大的作用。」

  俊美青年別過頭,朝他淺笑道:「畢之好像並不是很喜歡這塊和氏璧,吾從未見過汝碰過一次,記得有次讓汝隨手遞一下都不是很願意。亥兒可是對這塊和氏璧愛不釋手呢!」

  他的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哂然一笑道:「廣施仁政才是立國之本,民心所向才是安邦之道,得到一方寶玉,便能當皇帝?這塊和氏璧原屬￿楚國,後來又流落到趙國,可是最終現在在這裡。」在他看來,美輪美奐的寶玉,不過是雄圖霸業上的錦上添花罷了。他說吧抬起頭,忽然捕捉到青年眼中的異樣神色,不禁有些微愣。

  當年的他,有發覺這一閃而過的古怪嗎?

  「畢之言之有理。」俊美的青年恢復了溫和的表情,把手中的和氏璧沾上印泥,虔誠地把上面的印鑒印在了即將發佈的政令之下,然後滿意一笑道:「畢之,其實韓大家的那則故事中,還有一個啟示。」

  「哦?」他雖然是用疑問的口氣,卻已經想起來扶蘇下句話要說的是什麼。這句話,令他魂牽夢繞了兩千多年。

  「那就是為了自己堅持的信念,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不會後退一步。」青年抬起頭,在夜明珠的幽藍光線下,露出他俊美的臉容,目光堅定地朝他看了過來,「畢之,汝會一直站在吾身後吧?」

  「會的,臣一直都在。」

  二

  「畢之……?」

  相似,卻並不完全一樣的嗓音,像是破過了萬重迷霧,最終停留在他的耳邊。

  老闆微微一震,發現他依舊是在那熟悉的咸陽宮暖閣之中,只是暖閣裡沒有了堆積如山的竹簡,沒有了那俊美的青年陪伴,有的只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和幾個不應該在這裡的客人。

  「畢之,汝好像不是很高興看到吾的樣子。」

  在醫生的身體裡,蘇醒過來的是扶蘇的靈魂。縱使是千百次幻想過會重新見到扶蘇,老闆也從未想像過自己會面對這樣的場面。

  老闆把手中的眼鏡抓得死緊,微微苦笑:「殿下,許久不見。」

  扶蘇眨了眨眼鏡,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胸前並沒有被侍衛刺穿的血洞,而是穿著一身怪異的服裝。他坐起身,向四周看了看,發覺自己是在熟悉的咸陽宮暖閣,最後目光落到了一旁呆站的胡亥身上。

  胡亥自從聽到那聲「畢之」時,便如同被人點了穴一般,僵硬地站在那裡,直到接觸到那雙眼眸中不可錯認的複雜視線,才顫抖了一下身體,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皇兄……」一開口,胡亥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扶蘇並未理會於他,雖然他很好奇為什麼胡亥的頭髮和眼瞳顏色都有了變化,但他並不覺得對方是個很好的詢問對象。他把視線轉回到身旁跪坐的畢之身上,低聲問道:「畢之,這是怎麼回事?」他自然能看出來,這裡雖然極力模仿了咸陽宮的暖閣,可卻並不是。更別說他現在的右手食指指腹有一道細長的薄繭,像是常年拿著什麼器具所造成的。

  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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