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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館長松了口氣,想重新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因為嚇得腿軟,一時還沒有力氣站起來。館長也沒出聲求助,他不想再這個年輕人面前示弱。

  坐著就坐著吧,也可以多休息一下。這次雖然異常兇險,但他已經和古董打了多年交道,知道有些事情,是連科學也解釋不了的,他也不求這輩子都能弄明白。所以當對方沉默之後,他也知趣地沒有追問。見老闆沒有說話的意思,館長索性盤膝而坐,打算閉目養神。他最近和一個道士學了幾招養氣的功法,本意是年紀大了想要修生養性,沒想到最先用上的居然是壓驚。

  「這把越王劍,本事勾踐防身之用。」館長剛閉上眼睛,突然聽到這年輕的老闆兀自開口說道。

  館長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話,詫異地睜開眼睛,抬頭朝他看去。只見年輕的老板正擺弄著那把詭異的越王劍,來回翻看著。劍鋒偶爾反射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更增添了肅殺之氣。

  「其實越王防身的利劍,本就沒有多少機會能用到。」老闆抬眼朝館長看去,他的眼神本來十分冰冷,但是在瞄到身旁的那個元青花瓷罐時,多年前的回憶湧上心頭,目光不由得轉為柔和。

  館長點了點頭,在春秋戰國時期,王侯的劍某種程度上,更多的是象徵意義。例如象徵著霸權,號令天下;或者象徵著身份,賞賜屬下。若一個王侯身上防身的利劍需要派上用場,那不是他的護衛保護不周,便是……

  「難道這把劍,是越王自刎時候用的?」館長忍不住接話道。結合剛剛那種差點橫劍自刎的情況,讓他不得不這麼想。不過他立刻又搖了搖頭道:「不對,勾踐不是自殺死的。」

  老闆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勾踐當然不是,但文種是。」

  館長一愣,腦袋裡的資料立刻就往外蹦。

  文種,春秋末期著名的謀略家。越王勾踐的謀臣,和範蠡一起為勾踐最終打敗吳王夫差立下赫赫功勞。滅吳後,自覺功高,范蠡曾潛人致書文種,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文種未能聽從,不久果被勾踐賜劍自殺。

  賜劍自殺……賜劍自殺!館長脫口而出道:「難不成,這就是當年的那把劍?」

  老闆高深莫測地眯起了眼睛,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你也說過,每個古董都有自己的生命,這點沒錯。其實我並不是手握著這些古董不放,只是啞舍裡的這些古董,它們個個都是有靈魂的。」

  館長扶著牆站了起來,默默地聽著。

  「你不也說過,古董都是有生命的嗎?」老闆揚高了眉,略略提高了音調。

  館長苦笑,他說這話的時候,可並沒想到這東西真能有生命啊!

  老闆淡淡道:「當然,我知道我們兩個說的話的意思根本不同,古董雖然只是器物,但是存在了成百上千年,每件東西,都凝聚著工匠的心血,使用者的感情。它們有的雖然沒有思想,但很多都已經有了執念或者願望,就像這把越王劍。它的願望,就是守護每一世的主人。凡是被它刺傷的人,必定會慘死。某種程度來說,這算是個詛咒吧。」

  館長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難道,那個年輕的學生,就是越王劍這一世的主人嗎?但是他又是怎麼認出來的?憑什麼確認的?

  老闆知道館長的疑問,但他卻覺得沒有必要解釋那麼多。他話鋒一轉,道:「我也知道對於沒有思想的古董來說,博物館大抵是它們最終的歸宿,但是沒有完成執念或者願望的古董,簡簡單單地放在博物館內,會非常的危險。誰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尤其是兩件相沖的器物擺在不合適的方位時,更會如此。記住,有些東西不僅僅需要玻璃罩的保護,更需要雙手的呵護。所以,這把劍,我拿回去了。」

  館長垂頭喪氣,不管老闆說的是真是假,他知道經過今天晚上這件事,他以後想從啞舍弄點東西出來,都要深思再深思了。

  老闆輕歎了一口氣,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店裡的古董,都是這類帶有執念的古董。例如那面漢朝的古鏡,就是為了讓他主人能和相愛的女子見面,默默地在盒子裡躺了兩千年。雖然最終碎去,但還是讓有情人相識相見,完成率心願。至於那條香妃的手鏈,知道現在還沒有完成它的願望。而那根燃燒了數百年的香燭,如今仍悄悄地流著燭淚……

  當然,當這些古董們,完成它們的願望時,若還保留著它們完整的形態,他自然會捐贈給博物館。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已經匿名捐贈過很多件了。

  只是這些,老闆自認為不需要向誰解釋,他從來都是率性而為,今晚和這人說了這麼多話,也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館長見老闆轉身就要走,忽然間感到不安,急忙問道:「這把劍你拿走可以,但以後呢?以後這把劍還會不會……」他想問還會不會來取他的性命,但這話實在是太過荒唐,饒是館長活了這麼多年見過這麼多世面,仍是沒能厚著臉皮問出口。

  在他遲疑之間,老闆已經轉身打算離去,後背衣服上盤踞的紅龍忽然出現在館長的視線內,晃得他一怔。

  多年前的那人,身上也有著這一條深紅色的龍。

  館長的腦袋嗡的一聲,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想起他那日推開啞舍門時,那人好像笑著說了一句話。

  到底說了什麼?他怎麼想不起來了?

  紅龍漸漸地朝黑暗中隱去,張牙舞爪,就像是活的一般。此時,黑暗中傳來了一聲輕笑:「放心,這把越王劍,是有劍鞘的。」

  館長自然不知如果這把越王劍重新回到劍鞘內,將會又有幾百年沉睡的日子。

  他只知道,他想起來了。

  那天,在他推開沉重的雕花門之後,那人愣了片刻之後,笑著對她說的那句話,是「好久不見」……

  館長在黑暗中站了許久許久,終於有力氣挪動自己的身體,找到了在角落裡的拐杖。

  等他再次抬起頭時,卻發現展廳內沒有碎掉的玻璃罩,沒有元青花瓷罐玻璃罩上的血手印,也沒有大理石地面上的血跡,甚至連鑒定室的保險櫃內,那個裝著越王劍的錦匣都沒有了。

  館長還不死心,走進監控室,卻見值班的保安一反常態地昏睡不醒。他也不著急把他們叫醒,單獨把今夜的監控錄像調了出來,卻發現根本沒有他經歷的事情錄下來。

  沒有血手印,沒有越王劍,更沒有憑空出現的老闆。

  在整個沒有聲音的畫面上,只有他一個人瘋瘋癲癲地演著默劇。

  可是館長卻知道,這一切都是真正發生了的。

  因為他的左手,那沒有處理過的傷口,仍然在緩緩向外滲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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