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三千鴉殺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又是一陣布帛的撕裂聲,他在撕扯她的裙子。覃川恐懼得渾身發抖,終於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尖叫,沒命地蜷縮起身體,像是在洶湧的海面上抱住一根救命木頭那樣抱著自己的膝蓋,死也不放開。

  他狂暴的動作停了下來,似乎是撐在她身上看了很久很久,覃川把臉死死埋在被褥裡,想哭,又哭不出來,只有像個無助的小孩子那樣抱緊膝蓋,光 裸纖弱的肩膀一陣陣劇烈顫抖著。

  身上的重量輕了,他在床邊窸窸窣窣,聽聲音是在給傷口上藥。大氅落在她近乎赤 裸的身體上,他的聲音比寒冰還要冷漠:「覃川,你果然心如鐵石,真令我自愧不如。你想走,現在就可以走,光著身子走!」

  他待她再如何的好,也不過是她稍稍歇腳的一個小島,毫不留戀就可以離開,毫不猶豫就可以沉沒它。這種殘忍,聞所未聞,令人從頭到腳都墜入深淵一般,縱然是無數次地擁她入懷,在這座深淵裡,也喚不出一聲回音。不想放手,便要被她的荊棘刺得遍體鱗傷,她是個傷人也傷己的倔強女子。

  傅九雲彎腰,將隨著她衣服摔落在地上的乾坤袋撿起,放進自己的懷裡,冷道:「我再不會跟著你,事實上我能找到你也是因為這魂燈,夜寐閣的每一件寶物都有我的精氣神附著其上。你走,魂燈你永遠也不要想!你這樣走,再去天涯海角也隨你。」

  覃川漸漸停止了發抖,雙手死死抓住大氅,把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縮在大氅裡面。她的聲音同樣冷漠緩慢:「不是你的國破家亡,不是你的血親戰死,你有什麼資格一而再再而三要我放棄仇恨?傅九雲,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他答得極快,甚至想也沒想:「是。」

  覃川緊緊咬住牙,用盡畢生以來所有的氣力去阻止眼淚,可她阻止不了心底的狂潮,過往懵懵懂懂的一切此刻都變得棱角分明。他待她溫柔體貼,為她描繪如夢如幻的景炎宮,說出那些美好的她憧憬之極的話語,是因為他愛她。

  那不是玩笑,不是戲弄,不是心血來潮的疼愛。他的愛沉重又輕柔,隱藏著,又潤物細無聲。

  她曾經歷過世上最美好的戀情,也體味過世上最慘痛的結局,她以為自己早已如槁木死灰了。可是過去的那些半點也不能阻擋如今在全身上下瘋狂流竄的潮水,她又一次開始發抖,只有把手指放在嘴裡用力啃咬,籍著疼痛讓自己冷靜、冷靜。

  可是要她怎麼冷靜?

  她低聲道:「……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一點也沒有。」

  她分不清自己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就這麼說了出來,不知是在折磨他還是折磨自己。

  傅九雲望著她縮成一團的背影,聲音又變得譏誚:「你很強大,也足夠冷血,你終於讓我變得不那麼想看到你了。」

  他大步走到房門前,那些閃爍著寒光的銀白色東西被他袖子一拂,便全部收了回去。

  他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所謂帝姬

  傅九雲就這麼坐在客棧大堂裡喝了大半夜的酒,店裡儲藏的酒被他一個人幹掉三分之二,掌櫃與夥計見他滿身是血的凶煞模樣,哼也不敢哼一聲。因不見那美貌少女跟下來,大家懷疑是不是被這男人殺了,不過大抵誰也不敢去報官的。

  「咣」一聲,喝幹的酒罈被他摜在地上,裂成碎片。不知是不是因為煩悶到幾欲瘋狂,素來千杯不倒的他終於感到腦子裡暈沉沉,酒意一層層漫上來了。肩上還在一陣陣撕扯似的疼痛,索性就讓它這麼疼著,血也讓它那麼流著,這樣他才能把心裡那些破碎支離的語句連起來。

  其實只是不想她活得那麼累,四年來都是那麼咬緊牙關逼迫著自己,不許軟弱,不許退縮。那樣的耀眼只會令人感到心疼。明明是想要被人陪著,卻那麼倔強,寧願感激也不肯接受,寧願離開也不肯依賴。

  心底有一種澀澀的疼,不光是為自己,縱然曾經一筆一劃細細替她描繪心底珍藏的美夢,盼她感到慰藉;縱然是緊緊地擁抱她,無聲地告訴她這裡有他可以依靠;縱然她通通不領情——這些都已經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他心甘情願。

  他只是為她這種拼命似的倔強難受,傷害別人也傷害她自己。正如他狂怒之下說出傷人的話,如今便只有獨自品嘗悔恨的苦果。

  懷裡的乾坤袋掉了出來,傅九雲拿在手裡仔細看。這裡面裝著魂燈,起初他猜不透她到香取山做什麼,感到失去魂燈的那個瞬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傳聞陰山有神龍口銜魂燈,招引萬千妖魔鬼魂。魂燈以人魂精魄為火,萬年不熄——她要做什麼,他竟不敢想像。倘若她活著就是為了這樣死去,就算她再怎樣刻骨的仇恨他,這東西也不能給她。

  最後一壇烈酒,一滴不剩。傅九雲霍然起身,邁步上樓,夥計們戰戰兢兢地過去收拾殘羹,忽見他回過頭,目光冷冷地掃過來,眾人嚇得腳有那麼點兒發軟。

  「門窗都釘上了?」他問了一句。

  眾人趕緊點頭:「都釘好了!後院裡三個狗洞也都堵上了……」

  他點點頭:「很好,都拆了吧。」

  「……」

  他們確定這位大人是耍自己玩。

  傅九雲推開門,覃川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蜷縮在床上,動也沒動一下。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分明感到她顫了一下,腦袋往大氅裡縮,不想見到他。

  他沒有碰她,甚至沒有看她,隔了很久很久,他才低聲道:「川兒,世上誠然有些事情是值得搏命去做,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人有輪回,了結了苦楚的一段,總還有全新的一段等著他。可是無論是什麼事,都不值得死後魂飛魄散,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她不說話,埋在大氅下的身體纖細柔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悶悶地不肯抬頭。

  「我不會叫你忘掉仇恨,可是我想你跟著我能少些心事。有些幸福雖然很短,也很膚淺,但是你值得有。你不愛我,那也無所謂,總之都是我自願。魂燈……不能給你,我會把它封印起來。你若要恨,不如來恨我,我不需要你千里迢迢萬里跋涉,你看,我就在你面前,殺起來,也是一刀了事,簡單的很。」

  覃川的腦袋從大氅裡探了出來,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抖:「你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我要的只是魂燈,我認為值得!你又懂什麼?真懂就不會阻攔我!」

  傅九雲對她利如刀鋒的話語全不在意,默默笑了起來:「川兒,我會陪著你,你要怎樣,我都陪著。只是魂燈不可能。」

  她的目光真像是要殺人一樣,傅九雲坦然受之,絲毫不閃避。她的目光便漸漸軟下去了,已經用盡了所有氣力和勇氣,她緊緊閉上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他伸手去接,被她用手按住,貼在臉上。他的手很溫暖,也很溫柔,一旦靠近就不想再離開,她討厭這樣軟弱的自己。但她沒有辦法。

  傅九雲側躺在她身邊,染血的長袖蓋住她裸 露的肩膀,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襟口很快就被染濕了。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傅九雲以為她睡著了,正要調整個姿勢陪她一起睡,忽聽她帶著鼻音輕聲說:「……毒,解了沒有?」

  他這才想起她問的是相逢恨晚的毒,心下微微酸楚,她原來都記得。

  「那點毒,還毒不死大人我。」他語氣輕鬆,開個玩笑。

  覃川仰起臉,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不過已經沒有淚水了。她猶豫了一下,別過腦袋低聲說:「那……傷口呢?」

  他自嘲地看看肩上,血已經不流了,他出來的匆忙,沒帶什麼靈丹妙藥,塗上去的藥也沒有太大的功效,傷口處高高腫了起來。

  他說:「沒事,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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