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三千鴉殺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山主的原身素來不為弟子所知,眾人皆道他是人身修成仙,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是蛇妖成仙。

  巨蟒「咻」一下降低身體,矯龍游水一般在殿內遊了一圈,所到之處皆是慘叫震天,待他回頭之際,口中竟已銜了幾十個優伶,被它一口吞下,似乎還嫌不夠,目光灼灼地瞪著龍王。白河龍王臉色灰白,冷哼一聲,竟也現出原身,是一條同樣巨大的白蛇,一頭撞破殿頂,直飛上天。山主豈會輕易放過,從那個洞裡直接追了出去,兩條蛇在半空互相翻卷糾纏,鬥得驚天動地你死我活。

  覃川乖乖躲在桌子下面,那水晶燭臺、不長眼的刀劍、濕淋淋的鮮血乒乒乓乓砸在桌面上,倒也傷不到她分毫。正想找個空隙偷偷溜出去,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人拽著把她拖了出來,傅九雲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護著,你先逃出去!回院落裡把房門緊鎖,不許出來!」

  她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忍不住抬頭看著他。傅九雲眉間滿是黑氣,臉上隱然有痛楚之色,分明中毒已深。見她打量自己,他不由微微一笑:「沒事,死不了。」

  身後有兩個優伶揮刀劈上來,傅九雲抓起她的腰帶,攔腰一抱,並不欲與他們纏鬥,閃身讓過去,霎時化作一道白光,將覃川送到殿門處。

  「快走!」他推了她一把。

  她一隻腳踩上門檻,猶豫了一下。

  快了,就快到了,就快成功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猶豫?身後打殺的慘烈聲音原本就與她無關;香取山今天就被摧毀,也與她無關;所有人都死了,更是與她無關。何必猶豫?

  可是好像後面有什麼力量在柔和地抓著她,不得不回頭看一眼,一個個看過來:被嚇暈的翠丫、中毒後躺倒在地不能動彈的玄珠、施法護在玄珠身邊的左紫辰……當然,還有那個平日裡總是笑吟吟,愛開玩笑,風流倜儻的九雲大人。

  他說一生也不會離開,這麼美好的誓言,她曾以為再也聽不到。一直覺得他是個難對付的人,心底隱隱有些排斥,可是他待她又會很溫柔。救她、為她敷藥、總是有意無意讓她哭,最後又溫和地撫慰她。他說:過一個女人該過的單純生活。

  如果留下,那會是個怎樣美好的開始?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開始認識的是他,後面會不會有不同?

  可是她給不了任何肯定的答案,一個女人該過的單純生活,她永遠也過不了了。

  與他們相逢,或是再相遇之前,她真的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從心底生出一股不舍之意。在離別面前,曾經所有的傷痛仿佛都變得沒那麼重要;在即將到來的死亡身邊,那些愛與恨也會變得十分渺小。

  對他們很多人來說,遇見自己,再度重逢,或許是一個開始。

  可是對她而言,這一切卻已經是結束了。

  覃川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下一刻已經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離開(三)

  殿內殺成一團,殿外的情況只有更糟糕。龍王這次真是做了完全周密的計劃,先用毒酒撂倒那些厲害的,外面再派人放火燒山,只要通明殿內有弟子逃出,立即圍剿。這樣內外夾擊,香取山當真岌岌可危。

  因見殿內有個小女雜役出來,守在外面的龍王部下一擁而上,揮刀便砍。「鏗鏗」數聲巨響,眾人只覺好像是砍到了什麼極硬的東西上,震得虎口劇痛無比,定睛一看,面前卻哪裡有什麼人?刀劍全部砍在一塊突然出現的巨石上,連個印子也沒砍出來。

  眾人疑惑地回頭張望,身後風聲泠泠,龍王與山主猶在半空鬥得你死我活,除此之外半個人也沒有。

  正是驚疑不定的時候,忽聽通明殿內殺聲陣陣,山主的弟子們似乎直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紛紛狂吼大叫,抽出隨身佩帶的武器與殿內所剩不多的優伶們決一死戰。那些或嚇暈或發抖的雜役們也終於振作,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好歹也能打個悶棍什麼的,優勢漸漸朝香取山這邊靠攏。

  「轟」一聲巨響,沉重的殿門被人從裡面撞倒,弟子們渾身浴血沖了出來,與守在外面的龍王部下再次戰成一團。在這生死關頭,誰也想不起來平日裡學的仙法仙術,刀劍是最直接的武器,連傅九雲也搶了一把長刀,瞬間砍倒四五個人。

  因見外面火勢兇猛,傅九雲只怕蔓延到自己的院落裡,眼看龍王將要落敗,他索性虛晃一招,轉身往自己的住處奔去。

  「九雲!」左紫辰突然在後面叫了一聲,「覃川沒在你身邊?!」他語氣極嚴厲,像是責怪他沒能看好她。

  傅九雲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見他懷裡還扶著奄奄一息的玄珠,不由嗤笑道:「懷裡抱著別人,你問的又是誰?」

  左紫辰閉嘴不語。

  傅九雲停了一下,才道:「只怕火要燒到後邊院落,我去找她。」

  話音未落,人已經化作一道白光,眨眼便去遠了。

  玄珠渾身發軟地靠在左紫辰懷裡,抬頭定定看著他,聲音虛弱:「紫辰……你、你別走,留下來陪我……」

  左紫辰抿著唇,轉身將她放在一處安全的角落,低聲道:「我這裡有解百毒的藥丸,你先吃一顆。」

  他把藥丸放在她手裡,她卻一把丟掉,抬手緊緊抱住他,哽咽道:「我不要什麼解毒丸!你留著就行!你留下來!」

  左紫辰將她的雙臂掰開,拾起那粒藥丸用力塞進她嘴裡,冷道:「不要拿自己的命當玩笑!」

  玄珠閉上眼,只是默默流淚,過了很久,才低聲說道:「她走了……她不要你,你何必還要找她?你是不是沒長眼睛?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你不知道嗎?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明白?」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在她肩上拍了兩下:「你歇一會兒,我去找人。」

  玄珠猛然睜開眼,死死瞪他,厲聲道:「左紫辰!你明明什麼都忘了!你明明只有靠著我才能活到現在!你怎能如此忘恩負義?!你去找她有什麼用?國仇家恨擺在這裡,你還以為能回到以前嗎?」

  左紫辰默然片刻,忽然輕道:「你也知道我遺忘的事情,什麼國仇家恨?你知道她是誰?」

  玄珠一下子哽住,暗悔自己失言,死死咬住唇,只哀怨地看著他。

  左紫辰沒有等她回答,起身走了。她在後面狠狠地叫了幾十遍幾百遍,他還是連頭也不回。從以前就是這樣,無論她對左紫辰怎麼好,他也不曾回顧過自己,他心裡永遠是帝姬帝姬帝姬。如今他忘了一切,心裡依然沒有她,只有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雜役。

  她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輸給帝姬的,不管她做的怎麼好,也沒有人願意看她。她沒有嘗過人情之間的溫暖,卻先體會到了人心的冷酷;沒有學會好好愛上一個人,卻先明白刻骨嫉妒仇恨的味道。

  玄珠死死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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