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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二


  很奇怪的是,范閑這番話是當著雪臺上那位仙人的面說的,似乎他根本不擔心會觸怒那位仙人。確實也是如此,仙人純由光點凝結而成的蒼老面龐上,沒有絲毫情緒的變化,他只是在冷漠木然地等待著台下三人的回答。

  「廟裡的使者都死光了,當然,廟裡的使者本來人數就並不多,所以你才會想到用我們三個人去充當你的眼睛,然而問題在於,你不可能控制我們出廟以後的舉動,你只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做了一個唯一有可能的選擇。」范閑抬起頭來,看著那片光點,唇角微翹說道:「不過,我還是想得些好處。依照我的分析,所謂天脈者,不過就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你通過那些行走于天下的使者,傳授了一些與當時時代並不平等的知識給那些人。」

  「如此說來,苦荷大師是天脈者,我那皇帝老子也是天脈者,都說天脈者幾百年才出現一次,但很顯然,最近幾十年這片大陸未免太過熱鬧了一些。」

  仙人的面容沒有絲毫顫動,只是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冷靜說話的范閑,片刻後說道:「那些是意外情況,並不是天脈者。」

  范閑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這句話,因為不論是苦荷大師修行的功訣,還是皇帝老子練的霸道真氣,準確說來,都是老媽葉輕眉當年從這間破廟裡偷出去的東西,傳承沒有合法性,神廟裡的這位老人自然不肯承認。

  「孩子,你知道的事情很多。」雪臺上那位仙人溫和地注視著范閑。

  「不要叫我孩子,我不喜歡被人這樣稱呼。至於我知道的事情確實不少,畢竟我是有自主思維的,而不是像你這無數年間派到世間的使者那樣,沒有自己的情感和思維。」范閑毫不退縮地回視著仙人幽深的雙眸,平靜說道:「我甚至能知道你先前那一大篇文章,其實全部是抄襲的辭句,由此可見,你只能進行一些簡單的收集與編寫工作,卻無法擁有自己的創造能力。」

  自從從雪地裡站了起來之後,范閑就一直冷靜到甚至有些冷漠地與這位神廟裡的人物平等對著話,他似乎毫不擔心,這座玄妙的神廟會很輕易地殺死自己。然而這些冷靜其實也只不過是偽裝出來的,這些情緒只是基於他對神廟的分析,以及他兩世的知識。

  「是討武檄。看來你真的很令我吃驚,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不過你們如果願意成為神廟的使者,我可以不介意你言語間的無禮。」仙人冷漠地開口說道:「神廟從來不與凡人進行交易。這一點請你記住。」

  「你既然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你嚇倒,然後隨便你說什麼便都聽你的。」范閑說道:「你只是一個孤老頭兒了,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一個一個地死了,除了我們,你以為天底下還有誰能夠找到這座破廟?不論你讓我們離開,還是殺死我們,你就都只能永遠地被困在這座雪山裡,再也無法知道你所平靜注視的人世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就算可以破例交易,但事實上,你們已經取得了神廟無私的賜予,你們作為神廟的孩子,應該為整個世界的可持續發展,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我不知道神廟賜予了我一些什麼。」

  仙人的目光在雪台前三人的身上掃拂而過,說道:「選擇你們入廟,將這個偉大的使命交予你們,是因為你們身上都有神廟的氣息……尤其是你。」

  仙人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范閑的身上。海棠朵朵上承青山之藝,苦荷大師能夠成為一代宗師,靠的就是當年葉輕眉從神廟裡偷出去的功法,而東夷城的無上劍藝,也或多或少帶上了幾分神廟使者的風格。氣息最為濃郁的當然是范閑,他自幼和五竹叔在一起生活,他是葉輕眉的兒子,神廟流落世間的幾大功法,全部在他的體內,這位枯守神廟不知幾萬年的仙人,自然可以很輕易地看出這一點。

  「您的意思就是說,不可能再給我們三個人任何好處了。」范閑唇角微翹,笑著說道:「既然如此,當然不能入寶廟而空手回,你不給,我們就只好自己搜。」

  話音一落,光芒中的仙人微微笑了起來,似乎對於螻蟻一般的世俗凡人,居然敢在自己天神注視的目光中,強行在神廟裡搶劫寶物,感到了一絲荒唐。

  然而更荒唐的事情在後面,范閑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不再和那些光點多說話,而是直接繞過了石台,向著薄雪之下,神廟裡保存的最完整的那個建築走去。

  海棠和王十三郎嚇了一跳,不知道這樣一個無禮的舉動,會不會激怒廟裡的仙人,呆會兒是不是有天雷降世,將范閑轟成飛灰。

  雪臺上光點凝成的仙人模樣面容微僵,似乎在他所有的計算之中,沒有想到范閑的舉動,緊接著,仙人的身體馬上解體,轉瞬間,就出現了在范閑行走的道路之前,攔在了那座完整建築的門外。

  消失,複現,這樣的速度,確實不是人世間能夠出現的場景。然而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強行壓抑住內心的驚駭,化作兩道輕煙,掠了過去,試圖在仙人的暴怒一擊中,保住范閑的小命。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范閑的腳步都沒有絲毫停頓,直直地向著那片光點凝成的人形裡走了進去,那些光點沒有被他的身軀撞散,也沒有四處飛開,更沒有變成無數的天雷,將他炸成粉碎,而只是忽然間脹了脹,似乎粘附在了范閑的雪襖之上。

  就這樣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震驚的目光之中,范閑直接走入了仙人的光芒,然後走了出來,靠近了那座建築的大門。

  一陣微風拂過,仙人的光芒再次大作,又倏忽然出現在了建築大門之前,攔在了范閑的身前,然而那雙深不可測,猶若蒼穹的雙眼裡,卻出現了幾絲木訥的神情。

  范閑平靜地看著飄在空中仙人的眼眸,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我看透你了。」

  §卷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廟裡有個人(下)

  極寒的北地雪山,極冷的飄渺神廟,范閑頭也不回地往那座建築裡行去,再次撞破了仙人的身軀,在這片白雪覆蓋的天地裡,生出無數令人目眩的光點。

  沒有人注意到雪襖之下,他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在這樣冷的氣候裡,汗水從他的身體裡滲了出來,打濕了所有的內衣。他的表情依然平靜,沒有人知道先前闖入仙人身軀的那一刹那,他凝結了多少的勇氣,多少的決心。

  神廟到底擁有怎樣深不可測的實力,究竟是不是如皇帝陛下和五竹叔所言,已經荒敗到了某種程度,范閑並不清楚,只是五竹叔明顯失陷在這座雪廟之中,讓他內心對於這座神廟有種天生的警懼,但他依然要賭。

  眼下看來,似乎他是賭贏了,那些光點凝結成而的仙人身軀,明顯沒有什麼極為強悍的力量,更大程度上與范閑先前猜測的全息畫面有些接近。

  然而神廟裡依然有許多秘密,很多解釋不清楚的事情,比如這周遭濃郁的天地元氣,比如那些曾經被母親偷出去的武功秘笈——那個世界裡,或許有陳氏太極拳譜,但肯定不可能有像霸道功訣那樣神妙的東西。

  范閑薄薄的雙唇微微顫抖,邁過了那座完好建築的門檻,而手卻負在身後,給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個手勢,他希望這兩位夥伴能夠在雪廟的神威下,依然能夠堅強地站立,能夠幫助自己。

  他闖入了那座建築,那些光點就像螢火蟲一樣跟了進去,空留了一片雪地,和那個沒有留下青鳥足印的雪台,兩扇沉重的大門就此無聲關閉,將范閑關在了門內,卻將海棠和王十三郎關在了門外。

  海棠和王十三郎還沒有從震驚中擺脫出來,他們不知道范閑從哪裡來的潑天的膽子,居然就那樣從仙人的身軀裡穿了過去,他們更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仙人被范閑一撞,居然被撐成了一片光點。

  他們更擔心那扇緊閉大門之內范閑的安危,海棠朵朵雙眼微眯,眸內亮光大作,正欲提起全身修為硬闖此門時,王十三郎忽然開口說道:「他的手勢是讓我們留在外面……趁著這個機會找人。」

  范閑冒此大險,將海棠和王十三郎留在門外,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借自己拼命搏來的機會,在神廟裡搜尋五竹叔的蹤跡。范閑千里迢迢,不辭辛苦來神廟,一大半的理由,便是因為他最親的那個叔叔。

  ***

  這是一座仿古廟似的建築,然而內裡的建築材料卻不是一般的青石,而是一種類似於金屬的材質。范閑的眼瞳微微縮小,極快速地在殿內掃視了一遍,卻發現這座建築內一片空無,沒有什麼出奇的存在,唯一有那一片片的空白處,隱約可以讓人憑藉博物館的名稱,聯想到無數年前,這裡或許是一個一個的展臺。

  神廟外部的壁畫早已經殘落了,然而這座建築裡的壁畫卻依然保存得不錯,能夠清晰地看到上面繪畫的場景。

  范閑將雙手負在身後,像一個老頭子一樣佝著身子,仔細地從這些壁畫面前走過,目光從這些壁畫上面掃過,一絲不苟,十分仔細。既然那個光點凝成的仙人不肯告訴他歷史的真相,那麼這個真相,就只有他自己來尋找了。

  就在范閑佝著身子,認真看壁畫的時候,那些光點凝成的仙人就像一個鬼魅一樣飄在他的身後,范閑清楚這一點,但他沒有回頭去看,也沒有開口問什麼。這時候的場景十分奇妙,被一個仙人或是一隻鬼跟著,范閑的心裡難免也有些發毛,可是他表現得卻格外鎮定。

  這些壁畫的風格與范閑前世所知的油畫極為接近,上面描繪的內容,都是大陸經集中偶爾提到的遠古神話,只是那些神靈的面貌極為模糊,不論他們是在山巔行雷,還是在海裡浮沉,或沐浴於火山口的岩漿之中,總有一團古怪的白霧,遮住了他們的真實面目。

  范閑的心裡咯噔一聲,再次想起了京都慶廟裡的壁畫以及大東山上慶廟裡的壁畫,這些壁畫上面所描繪的內容不知是幾千幾萬年前的事情,肯定中間傳承了無數代,有些模糊自然難免,可是這座神廟本來就是一切傳說的源頭,為什麼這些壁畫上面的神祇依然面目模糊?

  一直像縷光魂跟隨著范閑腳步的廟中仙人,忽然開口說道:「這些壁畫出自波爾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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