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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四


  「將軍,北齊人已經深入國境了。」一名校官在滄州守將的身邊提醒道,眉頭抽搐了兩下,很明顯對於滄州方面的不作為有些憤怒。眼睜睜看著北齊軍隊侵入國境,北大營卻沒有絲毫反應,這種屈辱,南慶已經很多年沒有承受過了。

  滄州守將卻沒有絲毫反應,他知道這兩天的保守應對,已經讓很多驕傲的南慶將領們感到了憤怒,然而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上杉虎,尤其是這樣毫無預兆,忽如雪花飄來的北齊軍方大行動,實在是讓他十分警惕,他猜不透對方究竟想做什麼。

  北齊南方軍分成了三路,用極快的速度,突破了兩國之間的邊境,侵淩至了南慶北大營的軍力控制範圍之內,這是北齊人已經二十年沒有搞過的大行動了,偏生在這之前,不論是監察院四處,還是軍方自己的情報系統,都沒有嗅到絲毫風聲。

  北齊十萬強軍,強行入境,看似聲勢浩大,卻不可能直突南向,而任何一次軍事行動,總會有它的目的,那麼……上杉虎這次驚天之舉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滄州城內有兩萬守軍,而北大營的強大實力則是分散在以滄州為核心的四處軍營之中。城前遠方四萬北齊南軍,氣勢洶洶,可是分兵而入,深入南慶國境,難道對方就不擔心自己北大營四處調兵合圍?

  時值深秋,寒深露重,北齊方面孤師遠進,後勤方面一定會出現極大的問題,只要滄州城封城不出,吸引上杉虎來攻,北大營四處軍營悄行合圍,這四萬北齊南軍,除了搶先退走,還能有什麼樣的選擇?

  一點好處都撈不著,卻要調動這麼多的軍力,消耗如此多的糧草和精神,上杉虎……他究竟想做什麼?

  滄州守將的眉頭皺得極緊,看著在城下遠方已經開始準備駐營紮寨的北齊人,陷入了沉思之中,根本沒有理會屬下那些將領們憤怒的神情……

  已經第五日了,北齊二十年來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卻很意外地遇到了南慶軍隊最隱忍的一次應對。滄州守將封城不出,北大營各處軍營,也只是在嚴陣以待,眼睜睜看著這些北齊人踏上自己的國土,卻沒有做出任何強烈的反應。

  這太不符合南慶軍人的驕傲與鐵血,甚至連那些沉默地進入南慶國境,時刻等待著在沙場上與南慶軍隊進行一番血火般較量的北齊軍隊,都感到了一絲詫異和蹊蹺。

  就在距離雙方國境還有六十裡的一座小城內,北齊此次軍事行動的大本營便設在此處,城內一間被徵用的民房內,火盆裡的雪炭正在燃燒著,內裡的紅透著外面那層銀灰滲了出來,讓整個房間裡都充滿了暖暖的春意。

  然而房間裡的幾名北齊高級將領沒有在烤火,他們站在一張桌邊,憂心忡忡地看著桌上被攤平的南方軍事地圖,偶爾瞥一眼坐在太師椅上的那個人。

  上杉虎坐在太師椅上,微閉著眼睛,似在沉思又似在沉睡,忽然他緩緩睜開了雙眼,問道:「三路大軍入境已有五日,滄州那邊有動靜沒有?」

  這位北齊第一名將的聲音並不大,但渾厚至極。

  「稟大帥,滄州城依然鎖城不出。」一位將領恭敬地回答道:「遵大帥軍令,三路大軍未敢深入,除了……滄州那一路之外。」

  「想不到南方的這些同行,比往年更能忍了。」上杉虎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走到長桌之旁,指著地圖上的某一個點,說道:「不過慶人多驕傲自大,而且此乃正勢之戰,無法用詐,滄州守將頂多再撐兩天,不可能等到他們京都的旨意到達,則必須要出戰……不然他無法向南慶朝廷交待。」

  「若他們依然閉城不出怎麼辦?」那名上杉虎的親信將領憂慮說道:「這一次我們傾了全力,如果對方再熬兩天,北大營的四處軍營看透了另兩路的虛實,直接合圍,我們一個接應不及……只怕損失慘重。」

  北齊軍方這次突如其來的大行動,不僅南慶北大營的將領們猜不透虛實,就連這些北齊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忽然出兵,而且冒著嚴寒,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深入慶國國境之內,雖然說這確實很解氣,但身為軍人,要的是實際的戰果,而不是付出數千甚至上萬條人命,就去對方的城池面前走一遭,耀武炫威一遭。

  真正知曉此次出兵內幕的,或許只有北齊上京皇宮裡的那位皇帝陛下,以及眼下這位沉默的上杉虎大將,可是這世上又有誰敢去問他們?

  「這些年我們雖然處於守勢,但你們不要把慶軍想得太過可怕。」上杉虎的手掌穩定地落在地圖之上,說道:「南慶北大營以滄州為樞,然而已經過去了五天,北大營其餘四路軍隊卻沒有前來合援,一方面可以說他們被我們那兩路軍隊凝住了,另一方面也說明,北大營眼下缺少一個主心骨。」

  上杉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興索然的笑意,「南慶裝備軍力遠在我方之上,若……燕小乙還活著,五日之前,他便會下令舍了另兩處缺口,合圍滄州,生生吞了我這四萬大軍。然而眼下的北大營,又有誰敢下這個冒險的軍令?」

  「燕小乙死了,來了個史飛,那位史將軍雖然不及燕大都督,但也是個厲害角色,偏生南慶皇帝不放心自己身邊,把他調到了京都守備師。」上杉虎冷笑道:「當年北大營摻和進了謀反一事,慶帝多有忌憚,眼下這些北大營的將領,哪裡還有當年在燕小乙手下的兇悍氣焰?」

  「這些年南慶看似在積蓄著國力,準備入侵我大齊,然而實則卻是在自損著國力,尤其是在北大營這處……慶帝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然而他手底下這些了不起的人物,卻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上杉虎歎息了一聲,似乎是覺得有些乏味,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十萬大軍進去走一遭,又有誰能攔下我來?」

  「保守,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也是他們最差的選擇,也是他們不得已的選擇……只是那位聰明的滄州守將,只怕也壓制不了太久北大營反攻的欲望。」

  「所以就在兩天之後。」

  上杉虎說完這句話,便出了屋子,留下了面面相覷的將領們。

  屋外風雪已起,雪花並不大,有些碎碎的令人厭煩。上杉虎微眯著眼睛,看著城內忙碌的軍士和後勤官員,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很複雜的情緒,他想到了上京城裡的那位皇帝陛下,想到了上次陛下急宣自己入宮,命令自己不惜代價出兵,也要幫助東夷城穩下來的旨意。

  鋒指北大營,卻是要吸引燕京城那路邊軍來援,幫助東夷城暫緩壓力。上杉虎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寒意,心想即便南方的那位權貴真的要與慶帝翻臉,可是自己北齊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真的划算嗎?

  ***

  不論劃不划算,北齊這次軍事行動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正如上杉虎所分析的那樣,到了戰事開啟的第六日,南慶軍方終於做出了極為強悍的反應,北大營兩路精兵呈蟹鉗之勢,向著滄州城撲了過來,而另外兩座軍營則是全軍齊出,冒著天上灑落的微雪,向著北齊初入國境的另兩路大軍衝殺了過去。

  只是一日,便有三處烽火燃起,大陸中北部的荒原之上,頓時變成了殺場。騎兵在衝鋒著,弓弦在彈動著,箭矢橫飛於天,鐵槍穿刺於野,鮮血迸流,火焰處處,屍首僕於汙血之中,殺聲直沖天上烏雲。

  沉默了數年的這片土地,終於因為北齊軍方的悍然進攻而熱鬧了起來,一共糾結了十幾萬條生命的沙場,就在這一刻拉開了幕布,轟轟烈烈地殺在了一處。

  然而這幕布很快便被上杉虎重新拉上了。

  ***

  身上沒有一絲血跡的滄州守將,在親兵大隊的護衛下走出城池,冷眼旁觀著下屬們在打掃戰場。看著那些深深插入在枯樹之中的箭枝,聽著那些不時響起的傷員的慘嚎之聲,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之色,身為軍人,替陛下作戰是理所應當之事。只是他的心裡總有一抹寒意,那抹寒意怎樣也揮之不去,哪怕是這一場慘勝後的喜悅也無法沖淡。

  慶軍北大營那兩路援軍經過一夜的強行軍,終於在滄州城外與本部守軍形成了合圍之勢,然而未等他們來得及休息片刻,他們便赫然發現,北齊的軍隊似乎有離陣的徵兆。

  慶軍威武,怎麼可能讓敵人來國境之內晃了一晃便這樣施施然地離開,一場準備得並不充分的衝鋒就這樣開始了。也幸虧北大營邊兵連年征戰,慶國軍事力量極為強大,所以這樣匆忙的進攻,竟也保持了極為強悍的衝擊力。

  然而上杉虎一手調教出來的北齊精銳又豈是善與之輩,一場大戰之後,北齊軍方在扔下一千多具屍首之後,依舊將陣形保持得極為完好,用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脫離了正面戰場,極為強悍地拋下幾營棄子,沒有給南慶邊軍任何追擊的機會。

  這一場戰役,不,應該說是莫名其妙的戰鬥就此結束,南慶握有地利以及本來便有的優勢,自然取得了勝利,只不過這場勝利並沒有取得預計當中的戰果。

  北齊人跑得太快了。

  看著那些被剿獲的輜重與糧草,滄州守將的眼睛眯了起來,感到了一絲寒冷。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看到北齊人的攻城器械,就算是做圈套,對方也不至於一個雲梯都不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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