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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五


  當年全盛時期的肖恩,就是其中一例,而像長公主及老秦家的叛亂,更是在陳老院長與陛下的聯手下,變成了笑話一般。

  葉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正的臉上黝黑之中,帶出一份堅毅之色:「你要做的事情,只是保護皇宮的安全,我要做的事情,毫無疑問是要穩住我大慶的軍隊。至於那些事情,自然有人做。」

  「你肯定要出手,不然陛下今天不會召你來。」宮典滿懷憂慮地看了師兄一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當年陳萍萍能在老秦家裡放了枚二十年的間諜,誰知道今天的葉家,甚至是最可靠的定州軍裡,又有誰是陳萍萍的人?

  「陛下……糊塗。」宮典想到如果陛下真的和陳老院長決裂,不論最後結局如何,整個慶國朝廷必將因為這次動盪,而產生不可逆轉的損害。

  「監察院不見得會反……」葉重緊緊閉著雙眼,幽幽說道:「陛下對於監察院,肯定有自己的控制手段。」

  宮典卻只是搖了搖頭,雖然在他的心中,陛下是世間最強大最值得效忠崇拜的那個人,可是陳萍萍毫無疑問是隱在黑暗裡最強大的那個人,監察院不是這麼好控制的,而且他緊接著想到另一椿可怕的事情。

  「如果老院長真的被抓回京都。」宮典盯著葉重的雙眼,咬牙說道:「小范大人會做些什麼事?陛下……糊塗!」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說陛下糊塗了。身為一名忠臣的宮典,今天的反應確實有些大,不過這也不怪他,任何一個知道今天朝廷真正動向的人,都會感到發自內心的寒冷。

  這一次行動,如果針對的是陳萍萍,就等若針對監察院。

  「范閑?」葉重忽然睜開雙眼,冷冷說道:「他如今只怕剛剛離開東夷城,一旦木已成舟,他又能改變什麼?陳萍萍對他就算有傳繼之恩,但其實這終究是陛下的意思,范閑身為人子,難道會因為一個老上司,就興起對父報仇之心?」

  宮典細細品忖,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兩位軍方重臣,只是以為范閑能夠執掌監察院是陛下的意思,陳萍萍只不過在其中起了個傳幫帶的作用,卻完全沒有想到范閑對陳萍萍的感情,以及這件事情所牽扯的很多年前的那個故事。

  「史飛已經帶著京都守備師南下了。」葉重開口緩緩說道:「我只希望,這件事情所造成的波動能夠小一點。」

  「不可能。」宮典很直接地破除了葉帥的幻想。他們都是慶國的臣子,都希望在眼下局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慶國能夠保持穩定,保持和諧,能夠按著既定的步伐,沉穩而有力地走向最光輝燦爛的一天,然而誰都知道,陛下與陳萍萍之間的戰爭,必將會讓這片國度產生極大的溝壑。

  「我不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葉重面色如鐵,一字一句說道:「我只知道,陛下既然要拿陳院長,一定是院長做了某些事情。」

  宮典搖了搖頭,說道:「我不這樣認為。」

  ***

  如果說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就像是陽光之中的那尊神祇,高不可攀,光彩奪目,君臨天下,那麼執掌監察院數十年的陳萍萍,就像是黑暗中的王者,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陛下的光芒身後,替陛下完成一些他不方便去做的事情,替慶國操弄一些黑暗中的玩意。

  慶國朝堂數十年,一直都是在文官系統與監察院之間的抗爭中前行,不論是當年的權相林若甫,還是後來的門下中書都察院,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陳萍萍在朝廷中的地位,沒有任何人能夠減少陛下對陳萍萍的聖眷與信任。

  官員們早已經習慣了這一點,已經死了心,他們認為陛下與陳萍萍乃是一對君臣間的異數,或許會相知直至白頭,再到老死,依然是這樣的光與暗的交織,君與臣的互信,實乃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所以宮典才會驚懼,葉重才會焦慮,他們不敢想像,一旦光與暗之間發生了衝突,會撕扯出多少恐怖的能量來,而那些能量,只怕不是大軍壓城便能解決的。

  知曉內情,正在往京都東南方向趕去的史飛,是心情最沉重的那個人,他如宮典一樣,怎麼也想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對陳老院長下手,明明老院長已經辭去了一切職務,想要回到家鄉養老,為什麼陛下在這個時候動手?最關鍵的是,為什麼是自己?

  史飛想到自己要去面對陳萍萍,哪怕是在初秋的暖風裡飛馳,也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他寧肯去面對西胡殺人如麻的蠻人,北齊那位用兵如神的上杉虎,卻也不願意去面對只帶著幾百人在身邊,而且還有數十位女眷的那個老跛子。

  他領著四千名精兵,早已經到達了離達州不遠的一處山上,緊張而無措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好在陛下一直沒有把旨意言明,他現在可以不用出兵,他希望可以永遠不要出兵,他在等待著陛下回心轉意,也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捉拿陳院長回京,大將史飛從出城的那一刻,便已經有了拿命去換的目覺。

  他騎在馬上,回望京都方向,雙眼微眯,暗中祈禱陛下最後的旨意永遠不要到來。

  ***

  姚公公安靜地站在禦書房中。先前那句帶著顫抖的話語,只是身為奴才應盡的本分,如同慶國所有的將軍大臣奴才一樣,他也不願意看到陛下和陳院長翻臉。

  然而繼洪四癢之後,成為慶國內廷統管的姚太監,知道太多的內幕,也以為自己知道陛下為什麼對陳老院長忽然生出了如此大殺意的原因,所以他只是緊張不安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說任何話。

  皇帝還在思考。先前他的眼神裡也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一絲惘然,對於帝心如天的他來說,這種惘然是很多年不曾出現的情緒了,或許也只有陳萍萍這位自幼陪伴他的夥伴,這位一直忠心不二的奴才,救了自己很多次性命,替慶國開山辟路,立下無數功勞的陳萍萍,才會令他陷入這種情緒之中。

  他的身前幾上擺著薄薄的幾份宗卷。一份是內廷調查京都叛亂期間,三皇子于深宮離奇遇刺一事。一份是懸空廟一事的暗中調查,尤其是其間涉及了今年春天東夷城城主府內,監察院六處真正主辦影子與四顧劍之間的那些糾紛,以及范閑暗中將重傷後的影子送往了江南。第三份是當年山谷狙殺范閑,當日監察院所產生的異狀,以及那兩座守城弩被運出內庫丙坊時的流程。

  第四份調查的宗卷最為厚實,但所記載的事情也最模糊,內廷及朝廷暗中調查了整整三年,但在監察院的面前,在陳萍萍的刻意遮掩之下,慶帝也只是查到了一絲味道,而沒有任何的實據,這一份宗卷所言是京都回春堂的火災,監察院三處某人的叛逃,事情直指內宮,直指太子、長公主以及那場雷雨夜。

  還有第五份,第六份……

  「老三,老二,承乾,雲睿……」皇帝的臉色有些淡淡的白,他拿起一份薄薄的宗卷,放在一旁,便會說出一個名字,扔了四份,說出了四個名字。

  最後他拾起幾份宗卷,指節微微用力,輕輕擱到一旁,歎息說道:「這是安之。」

  皇帝緩緩抬起頭來,眼眸裡的迷惘之意早已沒有,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悲哀與自嘲的冷笑:「朕最忠誠的臣子,曾經試圖殺死朕所有的兒子,或者說逼迫著朕殺死了這些兒子。」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最令朕意外的是,這條老狗連安之都不放過,當初如果不是安之命大,只怕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慶帝緩緩地搖了搖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眸裡寒芒微作,幽幽說道:「把那條老狗帶回來,朕要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姚公公不敢多話,深深一躬,向著禦書房外行去,他的腿都快軟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瞭解陛下的情緒,陛下最後那句幽幽的話語,已經充溢了太多無可阻擋的殺意。

  他臨出禦書房的時候,皇帝忽然開口冷冷說道:「傳話給言冰雲,就說朕在看著他。再傳話給史飛,朕要活的。」

  皇帝的臉色依然冷漠:「如果那條老狗死了,他也不要活著回來見我!」

  「把那老狗活著帶回來,朕要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帝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他一掌拍在了案幾之上,暴怒之下,案幾化為無數碎成細砂般的木粉,漫天飛舞,彌漫室間。

  §卷七 第八十八章 君子、夥伴、後路

  中午的時候,賀大學士一手搭在額上,擋著刺眼的太陽,顧不得刺眼的汗水在臉上流淌,快步地離開了幽深的皇城,沒有進入門下中書那列小角房,而是直接上了轎子,來到了都察院的衙門。一入衙門,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經汗濕了,有些人事不省地木然走到堂中,一個人孤伶伶地坐了半天,才醒過神來。

  先前陛下傳他入禦書房,只是簡單的幾句話,賀宗緯便知道,原來自己布下的那記暗手,全部都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自己在查什麼,只是懶得去問懶得去管,只是冷眼相看罷了。

  一念及此,賀大學士渾身悚栗,恐懼不已,畢竟自己查案有些立意不正,以陛下的明慧雙眼,既然知曉此事,哪裡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陛下並沒有對此事嚴加訓斥,而只是有些疲憊地交待了幾句什麼,便把他趕了出來。

  賀宗緯在清涼的都察院衙堂裡陷入了沉思。陛下沒有發怒,是因為什麼?難道說內廷和刑部衙門在達州一地真的查到了什麼?究竟是那名虎衛高達,還是那個絕對沒有死的王啟年露了蹤跡?達州離京都並不遙遠,但是來回的情報傳遞總是需要時間,賀宗緯沒有什麼別的法子,只好在京都裡又興奮又緊張地等待著那處的回報。直到此時,他依然不知道在達州那個地方,因為他搜捕高達的行動,會非常迎合天意地將歸鄉的陳老院長堵在了城外,同時也給了陳萍萍一個出手的機會。

  當然,這也正是皇帝出手的機會。

  不止賀宗緯並不知曉達州處發生的一切內情,門下中書的胡大學士,六部三寺的慶國官員們,也都沒有猜測到慶國今日正處於一種激蕩之中,他們只是嗅到了某種詭異的味道,卻始終沒有誰會把這種味道和已經歸老的陳老院長聯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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