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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五


  他回首靜靜看著王十三郎,說道:「我知道你在憤怒什麼,我也知道你在難過什麼,但你看著我的眼睛,想想我為之付出了什麼,不要忘記,如果僅從我個人的利益考慮,慶軍來攻,我逍遙事外,頂多為東夷城的無辜百姓哭上兩場,何至於煎熬成這副模樣?」

  「如果雙方大戰起,東夷城必敗,亡者以十萬人計。」范閑閉目說道:「我的人生哲學很簡單,既然這件事情阻止不了,那麼死的人越少越好。」

  「十個人的生命和一萬個人的生命沒有什麼區別。」王十三郎說道。

  「錯!」范閑斬釘截鐵說道:「我不理會生命有沒有價,我只知道一個人的生命就是獨一無二,十萬個獨一無二,絕對比十個,百個,千個更重要。」

  「如果老天爺給我一道選擇題,十萬個人和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的性命相比,我肯定選擇前者,因為前者多一個。」

  「東夷城的人應該學會對我感恩。」范閑看著王十三郎的眼睛,平靜說道:「我讓很多必死的人活了下來。」

  王十三郎沉默很久後說道:「可是這些人本來就是不需要死的。」

  「陛下的事業需要他們死,他們就必須死。」范閑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連你師父都沒能阻止得了他,你就應該明白我的壓力。」

  范閑拍了拍臀後的沙子,眯眼看著一望無垠的大海,說道:「有時候我發現自己都快高大全了。」

  「什麼叫高大全?」

  「一種非人的形容。」范閑聳了聳肩,「但細細回想,我不是高大全,我只是願意這樣做而已,我不會為了某種理想、某種精神需要而去殉道,比如像那位辜先生一樣自焚,我是一個會逃跑而且擅於逃跑的人。」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十三郎平靜說道:「那日我與四顧劍在屋內靜談,談的內容你也應該聽見了,關於霸道真氣,你有沒有什麼體悟?」

  §卷七 第八十一章 歸路有血

  王十三郎聽到這句話,沉思片刻,沒有回答,而是站了起來,站在范閑的面前,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劍。今日的十三郎不是行走于天下經歷人心的青幡算師,而只是跟隨范閑左右,不肯獨活的劍客。

  范閑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右手攀至後背,抽出大魏天子劍,劍光若秋水,與不遠處的海水一映,更加蕩漾。

  沒有任何徵兆,無聲無息的劍便刺到了范閑的面門前一尺處。

  這是范閑第一次真正看見王十三郎動劍,也才明白為什麼四顧劍將自己的衣缽全數寄託在這位年輕人的身上。毫無疑問,十三郎對於劍意的領悟已經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心念一動,劍尖便至,竟似乎已經超出了環境的束縛。

  這就是心意堅韌所帶來的恐怖境界,十三郎一旦動劍,心中便沒有任何雜念,只有這把劍。

  范閑手中的天子劍還斜指著四十五度的天空,根本來不及反應,面色蒼白,腰後雪山處的霸道真氣一炸,於刻不容緩之際,強行拔起身形,像一隻沙鷗般振起雙翅,飄飄蕩蕩地向沙灘後方滑去。

  一滑便是十五丈,這完全不像是人類所應該擁有的詭異身法。

  王十三郎一劍刺客,劍尖的寒芒緩緩收斂,而身前的沙灘上卻無來由地出現了一道劍痕,就像是有人行過,有劍行過。

  深深的一道痕跡。

  ***

  二人相隔十五丈,范閑的手裡還緊緊握著那把天子劍,他忽然間產生了一種錯覺,十三郎這看似清淡直接的一劍,竟有了些當日東夷城城主府內,影子凝結了數十年功力心意仇恨而刺出的驚天一劍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著沉默的十三郎,半晌後說道:「好霸道的一劍。」

  話語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想來是為了避開這簡單的一劍,自己體內的真氣在極短的時間內提升太多,從而震傷了自己的肺脈。

  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蒼白的臉色漸漸回復尋常。他深深地看了十三郎一眼,說道:「一往無前,這確實是你的手段。只是往常你並沒有這麼快,這般強大。」

  「我練了霸道真氣,只是連第一關都沒有辦法過,但體會到了這種功訣的味道。」王十三郎一劍無功,緩緩閉上眼睛,說道:「我已經想通了,貪多嚼不爛。我有手中的劍,何必再學慶帝的絕學?」

  無名功訣太過霸道,尤其是在度過第一關口時,那種心神與身體完全割裂,完全衝突,無法控制的感覺太像走火入魔。當年范閑之所以輕而易舉地度過這一關,是因為他前世最後的歲月,都是在床上度過,他早已經習慣了渾身上下不能動彈只有腦子能動的植物人歲月。

  所以知道王十三郎並沒有能夠踏上霸道功訣的道路,范閑並不吃驚,他只是吃驚于十三郎的悟性之高,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察覺到了霸道功訣的兇險,並且擁有如此高的智慧明斷,馬上中止了關於這方面的求索。

  「如果剛才我躲不開這一劍,你會不會殺了我?」范閑翹起唇角,微嘲問道。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他有些疲憊,直接坐了下來,就坐在了微濕的海濱沙灘上。那一劍看似簡單,只是一個基本的屈肘動作,但要爆出如此快的速度,挾上如此決絕的態勢,已經損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在短時間內,十三郎不可能再刺出同樣的第二劍,就像影子在城主府中,也只能對四顧劍刺出那一劍。

  范閑清楚地掌握了這一點,緩緩抬步,走向了十三郎的身邊,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說道:「很多人都說貪多嚼不爛,連你也有這樣的明斷,可我往常總以為藝多不壓身,難道我錯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疑慮:「天下四大宗師,加上我那位瞎子叔,五門絕藝裡我掌握了四門,就連葉家的流雲散手,也被我摸到了大致的訣竅。」

  他坐在了王十三郎的面前,皺著眉頭說道:「天下,不,應該說從古至今,學會了這麼多絕學的人,只有我一個,然而今日的我,卻被你一劍逼退,我學這麼多有什麼用?」

  「能學會這麼多,就已經說明你是世間最可怕的那個人。」王十三郎心性簡單卻不是大寶那種人,他極為敏銳地察覺到范閑心中漸漸升起的那種挫敗感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任何一門武技,都需要我們用最專注的意念,一生的時間去修行去實踐去完美,更何況是大宗師們留下的絕學……大人能夠在二十幾年的短暫歲月裡,將其中四門修行到極致,這已經足夠令人瞠目結舌。」

  范閑修行了四大宗師的絕學,然而在王十三郎的這一劍面前,卻必須暫退,他不由想到了四顧劍的境界,以及皇帝老子的境界,心中生出了難以抑止的黯然。

  王十三郎看著他的雙眼輕聲說道:「你的悟性極好,尤其是基礎打得無比之牢,加上這麼好的運氣……你應該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那個人了。」

  「我的悟性只是中人之資,尤其是在你和海棠朵朵的面前。」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所能夠倚仗的,只是勤奮二字,只是人力有時窮,就算我比如今再勤奮一倍,可是依然沒有辦法戳破那張紙。」

  今日之范閑,面對著王十三郎如天外來的一劍,也能夠瀟瀟灑灑地避開,再加上他一直藏在袖中,藏在體內的那些絕學,尤其是以他陰險的戰鬥性格,再加上監察院所賦予他的那些機巧……

  他有自信,不論面對著世間任何一位九品強者,他都可以擊敗對方,就連王十三郎,或者海棠,或者說是狼桃,雲之瀾,一旦與自己對上,最後死的,一定是對方。

  當葉流雲離開這個世界後,不論是權勢還是個人修為,范閑都毫無疑問是天下第二人。

  王十三郎也從先前范閑那次看似輕鬆隨意的滑退中,感受到了這一點,心頭生起淡淡的凜然之意,他看著范閑,始終想不明白,對方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怎樣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如今這種境界。

  天下三位年輕人的境界如今相仿,只是范閑比他們二人更狠,手段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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