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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三


  「一切如常。」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輕聲應道。其實他不清楚,為什麼提司大人會這樣急著回京。雖然說與東夷城的談判確實麻煩,而且大人也需要回京將談判的細節,交由陛下定奪,可是,為什麼要把時間搞得這麼緊張?甚至還要冒險在夜裡趕路。幸虧東夷城附近沒有什麼山路,不然一旦車翻,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只怕皇帝陛下會把隨行的監察院官員全數斬了。

  聽到沐風兒的回答,范閑的心情放鬆了許多。現在是慶曆十年,他正式進入監察院也已經有了五六年的時間。更準確地說,從他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被陳萍萍培養著,為接手監察院做準備。五歲的時候,除了跟隨費介先生學習毒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學習監察院的院務條例和組織規劃。到了今天,范閑已經牢牢地掌握了監察院這個恐怖的機構,對於下屬的忠誠和能力有了自己的一個判斷。

  黑色的馬車在黑色的夜裡,沉默無聲地前行著。車廂內的油燈雖然防風防抖,可是光線依然有些變幻不定。范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抬起頭來,忽然平靜開口說道:「小風兒,你是沐鐵的遠房侄子吧。」

  沐風兒一愣,想到這件事情大人您早就知道啊,卻依然恭謹應道:「是屬下的堂叔,不過……沒出三代的。」

  「如果有人要殺沐鐵,你會怎麼做?」

  沐風兒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范閑,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范閑笑了笑,說道:「只是舉個例子。這樣吧,如果沐鐵和我有仇,他想用自己的死亡,激起你對我的恨意……你會因此而殺了我嗎?」

  沐風兒連連搖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范閑有些無趣地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複又低下頭來,心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倔強的人?

  ***

  當范閑在黑夜中前行,回京都向陛下詳細闡述東夷之事時,北齊那位皇帝陛下已經回到了安靜的上京城內。黑青相交的宮簷依然是那樣的美麗,她雖然離開皇宮有一段時間,但在太后的強力壓制和朝中親信官員的配合下,沒有任何人發現絲毫異常。

  相較而言,當年一直被南慶朝廷認為母子不和的北齊皇族,實際上團結得有如一張鐵板,比南慶方面要清楚太多。

  北齊皇帝怔怔地看著宮廷外的黑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正在看書的美貌女子,忽然開口問道:「你和范閑只在房內呆了半個時辰,難道他這麼急色,還是說你春意蕩漾,難以自抑?」

  自回宮之後,小皇帝對理貴妃的寵信雖然沒有減弱,但說話裡的尖酸卻是有些止不住了。司理理自幼與她一起長大,當然知道她是個什麼樣性情的人,忍了大半個月沒有解釋,今日卻是笑著開口說道:「陛下,我知道您吃醋了,不用這麼明顯地表示出來。」

  當日范閑說那句話時,小皇帝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今天聽到司理理的話後,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司理理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後,將臉頰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雙手環抱,輕輕撫著她的小腹,吐氣如蘭說道:「范閑的話很簡單,您若是有了,當然只能是我有了,不論是我們誰有了,總要告訴他這個當爹的一聲。」

  小皇帝沉默了下來,忽然開口說道:「不知道那個小白臉在東夷城過得可還快活。」

  司理理沒有答這句話,只是在想著,小范大人是世間最瀟灑的男子,但是惹出這麼多事來,只怕他夾在其間,便要成為世間最苦惱的男子了。

  ***

  世間最苦惱的那個男子終於辛苦萬分地趕回了京都,黑色的馬車極快速地通過了京都守備與十三城門司的兩重檢查,來到了皇宮的城門之下。

  范閑深吸一口氣,跳下車來,沒有去看那些滿臉歡愉,向自己圍攏過來的官員,只是在心中想著,這次入宮向陛下求官,一定要求到!

  §卷七 第五十三章 議親議功

  慶國京都三年前一場宮亂,宮裡的主子們死了一大批,宮裡的關係反而卻變得簡單起來,整體氣氛也變得肅淡而直接許多。皇后死了,陛下看樣子沒有重新立後的念頭,太后死了,再也沒有一個老太婆坐在高高的地位盯著那些妃子,淑貴妃很漠然地接受了親生兒子死亡的結果,只是在冷清的宮中吃齋禮天,陛下沒有把她打入冷宮,已經算是格外仁慈開恩。

  如今的皇宮,說話最有力量的女人,自然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以及大皇子的生母,甯妃,這二位娘娘在宮變中都是被傷害的一方,在戰鬥裡結下了流血的情誼,相協著處理宮中的事宜,倒算是和諧無比。

  至於最能影響後宮氣氛的傳位一事,在眼下也不可能惹出什麼大的問題。雖然陛下還沒有另立太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將來最有可能接掌慶國江山的皇子,自然是三皇子李承平。

  雖然這位三皇子年紀尚幼,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是唯一能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兩位「兄長」,大皇子人所皆知,對於皇位沒有絲毫窺探之心,而且他身上一半東夷城女奴的血脈,也讓他在繼位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困難。

  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自然就是范閑。但是小范大人畢竟只是一個私生子,而且他是三皇子的先生,最關鍵的是,看這麼些年來的動靜,小范大人對那把椅子根本沒有絲毫興趣。

  當然,至於在大臣和宮裡娘娘們的眼中,范閑究竟有沒有興趣,這還是一個值得好生揣摩的問題,但至少在眼下,三皇子的道路是光明的,身旁的助力是實在的,整個慶國日後的軌跡是清晰的,所以皇宮裡的氣氛是良好的,團結的小會天天在召開,每個人的精氣神都透著股奮發向上的味道。

  ***

  范閑一路兼程,回到京都的時候已是天暮,待進入深宮之後,整個天都黑了起來。他坐在禦書房內,摸了摸在輕輕響鼓的肚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先前應該去新風館整點兒接堂包子再進宮的。

  這只是一個很美妙的想法,他身負陛下重任,既然是回京稟報差事,哪裡敢在宮外逗留。正暗自惱火之時,忽然瞧著兩個小太監端著個食盒走進了禦書房。

  陛下這時候不知在何處宮中用晚膳,即使內廷通知他范閑回了京,這一時也趕不過來。范閑怔怔地看著食盒裡的物事,笑了笑,說道:「知道我沒吃飯?」

  姚太監一般隨侍在陛下的身旁,今日留在禦書房外當值的太監頭子,也是范閑的老熟人,正是那位在宮變事中立下大功的戴公公。

  戴公公眉開眼笑看著范閑,說道:「小公爺心急國事,想必是誤了飯點,先揀些點心墊墊。陛下這時候在後宮用膳,便是想賞您一碗魚子兒飯,也怕來不及不是。」

  范閑也不客氣,對著食盒裡的東西開始發動攻勢。身為一名臣子,當皇帝陛下不在的時候,就已經坐進了禦書房中,這本來就是殺頭的罪過,在禦書房裡不請旨而用餐,更是大不敬的事情,只不過他早就得了特旨,所以坐得安穩,吃得放心。

  戴公公在一旁笑著心想,小范大人終究不是一般臣子啊,旋即想到最近在天下傳得沸沸揚揚之事,戴公公的心頭又是一熱。小范大人替慶國立下不世之功業,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怎樣賞他,之所以這位太監頭子會熱得燙將起來,全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一大半在陛下手裡,還有一小半則是完全和小范大人聯繫在了一起。

  他這生在宮裡一直順風順水,直到范閑出現之後,他才開始倒黴,開始複起,因為在京都叛亂事中,他出了大力,所以如今已經成了副首領太監,身份地位比當初在淑貴妃宮中時,更要尊貴無比。

  戴公公偶爾會滿懷後怕地想到,如果自己一直在淑貴妃宮裡當值,如今只怕已經成了冷宮裡的一員,甚至是早已經死了。想到此節,他不禁用眼角的餘光往後瞥了瞥,如今跟著自己的這個小太監,當初也是禦書房裡的紅人,只可惜後來在東宮裡服侍主子,雖然沒有犯什麼事兒,但地位卻已經是一落千丈。

  范閑放下了筷子,和戴公公溫和地說了幾句話,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向了他的後方,看著那個愈發沉穩,然而臉上的青春痘依然清晰無比的年輕太監,平靜說道:「你居然還沒有死,有些出乎本官意料。」

  洪竹滿臉恭謹,向范閑行了一禮,回話道:「回小公爺的話,奴才得蒙聖恩,年前才從冷宮裡出來。」

  「日後記得服侍陛下用心些。」范閑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話,便住了嘴。

  戴公公瞧出他的情緒有些不高,隨意奉承了兩句,便領著洪竹離開了禦書房,心裡想著,宮裡一直有傳聞說這位小洪公公與小范大人不對眼,當年就是小范大人把這小傢伙踢到了東宮,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他的心裡不禁冷笑了三聲,暗想洪竹此人,當年即便有洪老公公照看著,依然敵不過小公爺從宮外伸過來的手,如今洪老公公已然身亡,洪竹在宮裡的位置可就尷尬得厲害了。

  戴公公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離開禦書房的時候,范閑和洪竹對視一眼,眼中頗有互相關切之色,然後輕輕地,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禦書房內一片安靜,范閑沉默地梳理著腦中的思緒。洪竹從冷宮裡出來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小子一直很討宮裡貴人們的歡喜,叛亂一事中,明面上洪竹根本毫不知情,起用本就是理所當然。當然,在這件事情裡,范閑也是繞了許多彎,給洪竹出了些氣力。

  至於三年間的彼此糾葛,范閑已經不再去想了,至少這位小太監幫過自己太多,從情份上講,總是自己欠對方,而不是對方欠自己。

  正這般想著,禦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隱隱有燈火從玻璃窗的那頭,照亮了黑夜,往著這邊飄了過來。

  范閑趕緊收回伸懶腰的雙臂,站了起來迎接陛下。

  禦書房的門被推開,一身明黃單衣的慶國皇帝陛下大步走入,微顯清瘦的面頰上一片平靜,只有兩鬢裡的白髮透露著他的真實年齡與這些年耗損太多的心神。

  一眾服侍的太監沒有入門,姚太監極為聰慧地在後方將禦書房的門緊緊地關上,整個禦書房內就只剩下皇帝與范閑二人。

  皇帝很自在地坐到了軟榻上,雙手揉著膝蓋,眼睛看著范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范閑被這串笑聲弄得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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