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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四


  影子沉默很久之後,緩緩開口說道:「說不定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監察院的影子就是我了。」

  此言一出,范閑陷入了一種無可奈何的平靜之中,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或許便要因為此行東夷城,而變成事實。

  他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喃喃說道:「如果四顧劍能夠替我們保密,那該有多好。」

  影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但那種戲謔的意味卻是掩之不住。

  范閑忽然長太息一聲,望著影子微笑問道:「當日在懸空廟刺殺皇帝陛下的感覺如何?」

  影子思忖片刻後,說道:「感覺不錯。」

  范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

  懸空廟刺殺當日,陛下一口喝破,刺客乃是東夷城四顧劍自幼離家出走的幼弟。如今萬民皆知,慶帝乃是大宗師,眼光自然不會出錯。如果四顧劍經由今天晚上弟子們的回報,猜到了影子就是自己的幼弟,這個消息傳回南慶國內……

  監察院六處主辦影子刺殺慶帝!陳萍萍還能好好地坐在輪椅上嗎?這便是范閑與影子最害怕的事情。他們兩個人,對於那位孤老跛子,都有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敬愛之意,此時回過神來,他們很後悔先前那一刻,露出了一個破綻,一個暴露監察院最大秘密的破綻。

  「也許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糟糕。」范閑忽然平靜說道:「明天之內,我要面見四顧劍,與他談生意,將這事兒一併談了。」

  ***

  正如范閑所思所言,這件事情並不見得會波及到南慶國內,只是他在小心翼翼地做著準備。而此行東夷城的正事兒,需要他用心處理,如果此事處理得好,也許一切問題都會迎風而解。

  「我們是朋友?」范閑一面喝著稀粥,一面看著坐在床邊,滿臉蒼白,傷勢未愈的王十三郎。

  王十三郎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

  范閑放下粥碗,極為嚴肅認真說道:「如果你不想失去我這位友人,那麼關於昨天晚上的一切,從今天開始,你一句話都不要說,不要問。」

  王十三郎再次點了點頭。范閑雖然讓他不要發問,但是關於昨天以及更前幾天東夷城內發生的事情,卻必須要問清楚,他用指尖點點桌面,示意十三郎用些米粥養胃,斟酌著言辭說道:「我昨天敢一個人去梅圃夾院找你,不是沒有想過雲之瀾會派人盯著那處,但想必你也清楚,我讓監察院一直派了些人盯著你的住處。」

  「最大的問題是,我總以為憑你的實力,就算劍廬內部發生什麼慘案,你也應該有能力通知我的下屬,或者給我留下一些痕跡。」范閑盯著王十三郎的眼睛,「昨夜險些被圍被殺,這個問題是你造成的。我不明白,你怎麼就可能被人困在屋內,敗得如此不堪。」

  王十三郎聽著這話,眼眸裡閃過一絲痛苦之意,看來師門內部的師兄們對他暗中下手,讓這位心性明朗至極的年輕高手也感到了難以承擔的痛楚。

  半晌之後,十三郎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三天前,大師兄請我喝酒,說的便是東夷城的將來。席上大師兄很激動,我卻有些無顏相對,因為我知道大師兄所說所做的是正確的。」

  「但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四顧劍安排的,你沒有辦法抗拒。」范閑截住他的話。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後說道:「是的,如果不是師尊有令,我寧肯執劍抵抗南慶大軍,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成為師兄們唾棄的角色。」

  「當漢奸的感覺不大好吧?」范閑唇角微翹,笑著說道,心裡卻想到了自己。

  王十三郎不是很明白漢奸這個詞兒的意思,搖頭說道:「我相信師尊也是為了東夷城的將來和萬千百姓考慮,而且誰也不知道師尊究竟會怎樣做。」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酒席上只有我與大師兄二人。你知道,我出關之前,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師兄,但這兩年,我們師兄弟的感情極好,我甚至把他當自己的親生兄長看待。」

  范閑冷笑道:「所以他給你毒酒喝,你也一口喝了。」

  王十三郎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顫著聲音說道:「大師兄不是這種奸詐小人,我知道他對我下毒,是為了東夷城,他不想你們慶人通過我的渠道見到師尊。」

  「你這人……過於天真爛漫了些。」范閑歎了口氣說道:「這世道,不是你殺人,便是人殺你。你這種性格,執掌劍廬,無異於癡人說夢。」

  「大師兄不想殺我,他只想殺你,破壞可能的協議。」王十三郎忽然惱怒了起來,盯著范閑說道。

  范閑心頭微怔,忽而軟了下去,溫和說道:「這點兒我相信。那毒我查過了,對你的身體雖然有傷害,但只要你不妄動真氣,不至於致命。雲之瀾和那幾位劍廬師兄,對你還是存了一絲好意。」

  范閑這話其實只是為了安慰王十三郎,或許就連他,也不願意看著天下年輕一代高手中最單純的一人,被這些污穢的東西遮蔽了心靈。

  「雲之瀾困你,意圖誘殺南慶來的聯絡人,而且先前的探子回報說,劍廬四處防衛森嚴,禁止任何人入內,很明顯,北齊來人已經入了劍廬,開始試圖說服你的師傅大人。」

  范閑說道:「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北齊來的大人物,究竟是誰。」

  「不知道。」王十三郎很乾脆地說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大師兄安排的,而且這幾天我中了毒,一直都被關在夾院內。」

  「我要見四顧劍,有沒有什麼辦法?」范閑盯著他的眼睛。

  王十三郎的表情有些落寞,說道:「我也有十天沒有見著師傅了,也不知道他的身體怎麼樣了,還撐不撐得住。」

  范閑聽他完全答非所問,心裡極為惱火,卻也知道沒什麼法子,冷笑說道:「北齊的大人物……還真以為我猜不到是誰?劍廬防禦雖嚴,但雲之瀾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如果你光明正大地走到劍廬,一直保持中立的二師兄,難道會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在劍廬的前面,把你給殺了?」

  王十三郎像看著鬼一樣地看著他,說道:「昨天晚上,你才險些被師兄們殺死,難道你今天又要去送死?」

  范閑沉默了起來,他必須在北齊說服四顧劍之前,見到這位性情乖戾的大宗師,而且這還關係到自己最關切的一人的性命,如果自己不送死,只怕這天下會有很多人死去。

  「你是劍廬十三徒,在東夷城內總有些法子,我再把監察院的人派來幫你,就算我今天進不了劍廬……但我也一定要見到那位北齊大人物。」范閑的眼中閃過一道頗堪捉摸的怪異神情,似乎他對於如何對付那位北齊大人物極有把握。

  ***

  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十分困難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著遠方劍廬的排排草屋,眼眸裡升起無數複雜的情緒,整理了一下衣衫,向著那邊行了過去。

  負責防守的各路劍廬弟子,看著這個人的神情模樣,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有些人下意識裡把手伸到了腰畔,握住了劍柄,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搶先出手。

  不知是誰,用有些乾澀的聲音喚了聲:「小師叔,師父有令,祖師爺正在閉關清修,不得打擾。」

  漸漸有人圍了過來,將王十三郎圍在了當中。所有的劍廬子弟都知道,處理門下一應事務的雲之瀾大家,與這位最受祖師爺寵愛的小師叔之間,發生了許多問題。

  昨天夜裡,小師叔被人救走,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南慶來的高手。但大家都沒有想到,此時日頭當空,小師叔居然就這樣走到了劍廬門口。

  所有人都很緊張,不知道是應該馬上出手將他拿下,還是應該如何。

  王十三郎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平靜裡卻夾著無窮的執著,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著劍廬走了過去,然後他看見一個極想看見的人,低身行禮道:「二師兄,我想見師傅。」

  劍廬二劍並未參與到此事中,他帶著一絲憐惜的神情看著王十三郎,輕聲說道:「師弟,回吧。」

  ***

  就在劍廬前方鬧得一團亂時,劍廬後方偏向的一處清幽小院外,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順著山下的陰影溜了過來。此時劍廬弟子們的注意力全部被悍勇出現的王十三郎吸引了過去,卻沒有人注意到此點。

  這間清幽小院是劍廬用來招待最尊貴客人的所在,只是那位客人此時正在劍廬之中,所以小院的防禦力量並不是很強大,那個人影很輕易地穿了進去。

  一路躲過那些北齊方面自己帶來的高手,范閑像只狸貓一般,摸到了後院。嗅著那股銘記終生的幽幽香味,來到了一處屋內,飄身而入,看著那個正對鏡貼花黃,抒發著宮女曠怨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走到那名女子的身後,俯下身子在她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輕薄無比說道:「理理,是不是想男人了?」

  那個女人渾身一震,看著鏡中嫵媚幽怨、無比美麗的自己,還有臉旁那個令人終生難忘,秀美不遜於自己的面容,驚得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

  小范大人!

  那張臉的主人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了,為什麼會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東夷,出現在劍廬旁邊,出現在自己的身旁!

  司理理霍然轉身,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像鬼一樣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范閑,張了張嘴,卻是強行壓抑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那流光溫柔的眼眸裡,卻滿是震驚之意。

  范閑很滿意這個女人的表現,微微一笑,輕聲說道:「看來他還真是寵你,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把你還隨身帶著,難道是怕你給他戴綠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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