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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九


  「至少要八天。」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在五天前離開北齊上京,而我卻沒有辦法知道?」范閑搖頭說道:「如果真的是那女人來,消息一定掩藏得好。如果她真的來了東夷城,只怕就這兩天便進了劍廬。」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說道:「而我們卻還在路上。」

  史闡立心頭微凜,輕聲說道:「海棠姑娘就算提前去了東夷城,也影響不了什麼。」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裡卻想著衛華那小子,居然用這種擺不上檯面的手段,給北齊的說客爭取與四顧劍單獨相會的時間,實在是有趣。

  然而對北齊來說有趣的事,對如今的范閑來說,便是相當的無趣,所以當使團浩浩蕩蕩的車隊剛進入龍山城時,他便召來了使團的官員及監察院部屬,做出一個令下屬們瞠目結舌的決定。

  然而沒有人敢反對范閑的決定。

  ***

  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飄飄灑灑千萬裡,仿似雪花於暖風中招搖,扶搖直上,遮城廓,掩海光,令得行人掩面疾走,作集體悲痛狀,哪有半分享受感覺。

  兩個戴著笠帽的行商,就站在漫天的飛絮之中。很明顯這是兩個外地來的陌生人,一點都不厭憎這惱人的柳絮,反而有些陶醉其中,站在馬車之旁欣賞不止。

  「真是人間至景,只是可惜把這座天下第一雄城遮住了,看不清楚模……阿訖!」年輕一些的笠帽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頓時破壞了他賞春的興致。

  他旁邊那位年紀約大一些的笠帽客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怔怔地望著空中的柳絮,半晌後才醒過神來,淡淡說道:「那麼大一座城,走近些自然看得清楚,這些柳絮小時候倒經常見,只不過是兩天的功夫便散盡了,少爺你的運氣不錯……不過說到人間至景,這幾日車過春道,你都在睡覺,沒看出是個好賞景的人。」

  年輕的笠帽客抬起帽檐,眯著眼睛看著穿梭的行人行商,以及遠方看不清楚的城池,露出了那張尋常端正的面容,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慶范閑,不知為何,他冒著風險脫離了使團的大部隊,只帶著身旁那人,來到了東夷城前。

  雖然東夷城此時應該不會對范閑動手,但誰知道北齊人在這處布下了怎樣的安排,范閑如此行險本不應該,只是他有種複雜的預感,似乎自己必須提前來,不然四顧劍說不定便會倒向北邊了。

  而且在安全方面,他並不如何擔心,雖說東夷城內九品高手雲集,可是他如今已經是九品上的頂尖強者,加上身邊這一位世間第一刺客,打不過人,逃跑應該不難。

  身旁帶著影子,就等若是帶了監察院半個六處。

  范閑回頭看了影子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此行東夷,讓影子現出了身形,就在身邊跟著自己,那些天底下無比瞭解自己的敵人,想必絕對猜不到。

  少小離家老大回,范閑清楚影子為什麼此刻表現出與往常大不同的感慨,以及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多話。

  五竹叔離開前的話便越來越多了,身為他第一號崇拜者的影子的話也越來越多了,在范閑看來,這是很好的事情。

  「難道這麼多年,你都沒有回來過?」范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驚訝問道。

  影子將笠帽的帽檐往下壓了壓,擋著天下落下的飛絮,遮著自己的面孔,冷漠說道:「我殺不死他,回來做什麼?」

  范閑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當年東夷城的滅門慘案太過怪異,除了用四顧劍發瘋白癡來解釋之外,根本說不大通,只是四顧劍身為大宗師,誰也不敢去問他什麼,范閑即便想幫影子解決影響他一生的悲慘往事,也找不到線索。

  「你那位白癡大哥馬上就要死了。」他拍了拍影子的肩膀,歎息說道:「人死如燈滅,將來黃泉路上一家團聚再去問吧。」

  影子的肩膀僵了僵,說道:「他必須死在我的手上。」

  范閑心情一緊,有些不知道自己帶著影子回東夷城,這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

  影子雖然許久未回東夷城,但畢竟少年之前,都是在這座大城之中長大,對於那些街道方向還記得清清楚楚,關於柳絮的闡述也沒有說錯,待他們二人走到東夷城近處時,天上的飛絮便已入了泥土,再也尋不到飛舞的痕跡。

  范閑從車轅上跳了下來,看著周遭的熱鬧市井與行色匆匆的商人們,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商城,只是去了飛絮,卻也沒有什麼雄城感覺,實在是有些失望。」

  他確實很失望,天下傳聞,東夷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沒有料到待范閑真的看到這座城池時,竟然發現,這座所謂第一大城,竟然沒有城牆,只是無數的市井樓房拼接而成!

  「東夷城建城極晚。」影子在一旁冷聲說道:「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修過城牆。」

  范閑看著塞滿視野的灰色樓宇,與層層疊疊的街道,暗自心驚,這東夷城的面積實在是大的有些可怕,聽影子解釋後皺眉說道:「可是如此大城,沒有城牆,豈不是更容易被外敵所侵?」

  「最初的東夷城內,都是些好利商人和愚癡百姓,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抵抗外敵的能力,即便花費無數,修起一座天險般的城牆,也不可能抵抗北齊或是南慶的大軍,有無城牆,對於東夷城的影響並不大。」

  影子停頓了片刻後,說道:「有些人說,大兄就是東夷城的城牆,如果他活著,東夷城沒有城牆,也無外敵敢來進犯,如果他死了,就算東夷城有千仞之牆,也依然是國破家亡的下場。」

  范閑沉默許久,明白了東夷城不修高牆的隱義,他的目光投往東夷大城郊外的某處所在,暗想那位藏在劍廬裡的東夷城城牆,在垮塌之前,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而那個人,是不是已經開始在劍廬裡,試圖修補這座城牆心上的縫隙?

  §卷七 第三十二章 閑來斬梅

  獨馬舊車往東夷城裡去,柳絮漸平人龍漸聚,范閑和影子二人沉默看著這座大城內的風景,心緒有些不寧。影子或許是有些感慨,而范閑卻是被映入眼簾的一幕幕微微震動。

  東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面積極廣,二人的馬車在城中行走了許久,竟還離預定的地點相差極遠,沿路只見各色建築紛雜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間,來自天下各方的貨物雲集此地,無數口音在大街上響起,無數穿著不同服飾的人們,在討價還價,用的還是一種范閑不怎麼熟悉的手語方式。

  市井百態在這座以商而立的東夷大城內一覽無遺,范閑坐在馬車上往街上望去,竟發現沒有什麼商品是在這座城內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讚歎了一聲,當此熱鬧繁華之地,由外地來的遊人,誰會忍得住不大掏銀子?

  雖然南慶在二十餘年前便開始在泉州設置大型的商港,憑藉著內庫的龐大出產,生生占去了很多海上與洋人貿易的份額,不止直接導致了州港的敗落平靜,也讓東夷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但是東夷城畢竟乃天下商賈雲集之地,尤其是此間出海的船隊精通馭浪之術,與遠懸海外的那片大陸多有交集,所以貿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范閑如今控制的內庫,如果要走海上線路,也不可能完全憑藉泉州出海,因為很多外洋來的冒險者或商人們,還是習慣經由東夷城進行交易。

  這種狀態的改變,只怕還需要幾十年的時間——當范閑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幾個洋人後,在心裡接受了這個觀點。當年坐鎮江南之時,洋人最遠也只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不是覺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洋人只相信東夷城,所以南慶人每次見到這些藍眼珠子的人,都會覺得不習慣。」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想前世時自己也曾經是在留學生樓教過通宵麻將的牛人,怎麼會看著洋人便覺得古怪。

  「洋人為什麼不信任我們南慶?他們頂多肯在泉州停駐數日,從來不願意深入內陸。」范閑輕聲問道:「北齊沒有合適的出海口,倒也罷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經興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經修好了二十幾年,為什麼一直沒有完全奪走東夷城的地位?」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壓下笠帽,冷漠說道:「不過聽說二十幾年前,泉州水師與洋人的關係不錯,後來泉州水師出了事,把洋人也嚇走了很多。」

  范閑挑挑眉頭,沒有再問什麼。其實今日入城這一路行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細細品味著東夷城與這片大陸格外不同的市井氣息,已經漸漸明瞭此中的原因。

  東夷城一直能夠佔據天下商業的中心位置,關鍵就在於此地的民風性尚自由,商賈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維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員,根本見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雖然還沒有機會去親眼看看貿易的具體流程,但范閑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東夷城的貿易基本上已經有了某種契約關係的雛形,不論是城主府還是劍廬,都應該不會去試圖控制商人們的行為,而只是擬定一個大概的市場條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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