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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二


  靖王爺雖然常年扮作花農,不願意與自己的母后親近,但他畢竟是皇太后的親生兒子,聽到這個消息,當然要急著入宮。他看著身前這個面相俊秀的晚輩,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看了范閑兩眼,卻沒有說什麼。

  范閑表情平靜,他已經明確告訴靖王,太后已經沒有兩天。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太后的急火攻心與太子並沒有太多關係,但他也不擔心靖王爺會看出自己在太后身上做的手腳。一些側面的消息證實了靖王也會武功,可如果今夜連靖王都瞞不過去,更何況是馬上便要返京的皇帝?

  「皇兄……還活著?」靖王歎完氣後,問道。

  范閑點了點頭:「在太平別院處,見著陛下給長公主殿下的手書。」

  靖王的臉部表情很複雜。這位皇室第二代的子弟,從來沒有摻和到任何政事之中,卻也知曉這次京都謀叛牽涉得何其廣遠。而陛下依然生存的消息,讓他很清楚地猜測到了一部分真相。他微諷說道:「皇兄好大的心胸,好厲害的手段。」

  靖王旋即想到一人,微微皺眉問道:「她如何?」

  范閑知道他問的何人,面色凝重應道:「已經辭世,如今在府中。我不知如何處理,請王爺……」

  靖王爺面色微慟,截住他的話,有些無力說道:「你如今是監國,都由你處置吧。」

  心憂母后病情,他沒有與范閑多說,只是交待了一下范尚書的情況,便在幾位太監的帶領下,往含光殿的方向疾走。范閑從王爺口中得知父親已經安然歸府,心下稍定,旋即想到府中還有一大攤子麻煩事情需要處理,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有太多的官員死去,陛下還沒有回來,整個京都一片混亂。各部衙門還沒有官員回值,太常寺更是尋不到人跡,長公主的後續問題,只好留待以後解決。

  葉重在解決掉太子問題之後,親自領兵出京,于原野之上會合定州趕來的後續部隊,開始追擊那些已潰的叛軍殘兵。大皇子親領禁軍值守皇城,也不可輕離。舒胡二位大學士正在禦書房內處理一些緊急的公文。范閑看來看去,自己雖然是個臨時的監國,可是卻成了孤家寡人,手上沒有人,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好在京都府孫敬修在投誠之後,堅決執行了自己的職司,在監察院的協助下,正在努力地維繫著京都的治安以及秩序。

  逃難的百姓在白天的時候,已經通過了宮典控制的正陽門出了城,其餘留在京都的百姓,則開始依天命地苦苦候著平定。深夜的京都恢復了安靜。白日裡四處作亂點起的火頭,也漸漸熄滅,只是有幾處地方,還在閃著火光。

  范閑站在宮門前的廣場上,看著青石板上的破石痕跡,和那些還未來得及洗去的鮮血痕跡,微微發怔。荊戈那一批黑騎,以及在正陽門前進行伏狙的監察院密探死傷慘重,僥倖生還的人們,此時已經被送到了監察院的方正建築中醫治。

  他相信自己三處師兄弟們的醫療水平。太醫院的太醫們也在臨時徵調的民宅裡,為禁軍和定州軍的傷者進行包紮。然而依然有很多人死去。

  遠方東北角,有軍士在沉默地搬運著屍體,於黑暗中堆成小山,看上去陰森無比。今夜此時,根本來不及將這些屍體運出城外埋葬。

  范閑看著這一幕,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送入唇中,沒有喝水,生嚼了兩口便咽了下去。不是麻黃丸,而是正常的療傷藥物。他咳了兩聲,用袖口抹去唇邊的血絲,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真正的戰爭,看著一幕一幕壯烈慘淡的場景,發生在自己的眼前,終於明白了小時候挖墳賞屍,並不能將自己的神經鍛煉到太上無情的地步。

  他在內心深處再一次對自己說:這個世界,沒有好戰爭,沒有壞和平,慶曆五年與海棠之間的那個協議,他一定要做下去,哪怕會面臨一個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強大敵人。

  「慶餘堂應該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了。」范閑心裡想著。為了事後不引起懷疑,自然四周的民宅也要隨之遭殃。而兵亂起後,不知京都多少民宅會被燒毀搶光,想必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

  正在這個時候,一騎自西北方向疾馳而來,驚動了剛剛安靜不久的夜。皇城上下的人們都警惕了起來,已經疲憊不堪的禁軍們勉力抬起了手中的兵器,直到他們注意到來人穿著監察院的官服。

  范閑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著馳到自己身前的下屬,一言不發,眼神裡卻已經帶了濃重的詢問意味——來者是啟年小組的成員,由王啟年一手挑的人,對他的忠誠毫無疑問,所以他安排此人暗中盯著藤子京的動作,以防慶余堂老掌櫃們出京之時,遇到什麼樣的危險。

  而此時,這名下屬急馳而來,明顯是出了什麼問題。

  監察院官員看著范閑的眼睛,壓低聲音稟道:「出了些意外。」

  四周沒有什麼閒雜人等,范閑很直接說道:「說!」

  這名官員看了四周一眼,小心說道:「點火很順利,混入逃難的人群出城也沒出問題,但留在原地的兄弟才發現已經驚動了原地的眼線,只是不知道這些眼線是誰的。」

  是誰的?范閑當然知道,肯定是皇帝陛下留下的眼線。這些老掌櫃腦子裡的東西太寶貴,宮中肯定有一組專門的人員負責監察,就算是京都發生了叛亂,這些人也一定會潛伏著。

  「我手頭攏共沒幾個人。」范閑盯著他寒聲說道:「就給了你二十……你居然還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那名官員低著頭,不敢做絲毫辯解,說道:「對方手底子硬,被他們跑了三個。」

  范閑不再責備這名官員,因為此事不敢讓太多人知道,所以進行得十分隱晦,準確來說是他在冒一次大險,本身的計劃就有許多漏洞,執行起來,當然會十分不順利。

  官員抬頭看了他一眼,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說道:「跑了三個,我們後來追上去,發現了十幾具死屍……還有一個人給大人您留了一句話。」

  這句話有些難以明白,在邏輯上完全不通,跑了三個宮中的眼線,怎麼卻發現了十幾具死屍?范閑的心裡咯噔一聲,問道:「什麼話?」

  「那人說……家裡有人等。」

  ***

  家裡有人在等自己,范閑當然在第一時間內趕回了家。今日第二次踏入府門,他直接奔向了後園父親的書房。未受洗劫的范府依然那般美麗,書房內的燈光透出玻璃,照耀在假山清水之上。

  如靖王所言,父親已經平安歸家。范閑心頭暗松一口氣,不經傳報,直接推門而入,看見柳氏正在收拾什麼。

  他目光一掃,知道父親的酸漿子已經喝完了。在這樣的時局中,父親還有閒情喝酸漿子,范閑不禁對於他的定力感到十分佩服。

  「母親可還安好?」他很恭敬地向柳氏行了一禮,如今的柳氏是正兒八經的范府主婦。當然,這還是當初他成親時一力促成。

  柳氏微笑,說了句去安慰一下兒媳婦兒,便離開了書房。

  坐在太師椅上的戶部尚書范建抬起頭來,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眼神中流出寬慰與一絲責備。這位自京都事發,便在京都裡四處躲藏的老一代人物,在此刻終於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思。

  「慶餘堂外面的眼線是為父派人殺的。」范建輕輕敲著書桌,若有所思,和聲說道:「我不知你因何事而變得如此激進,居然如此錯漏百出的一個計劃,也敢執行……莫非你真以為陛下看不出來?」

  范閑苦笑,自己的心態確實出現了極大的變化,只不過勇氣這種東西,往往也就意味著漏洞。

  他坐了下來,恭敬說道:「多謝父親大人。」他知道父親暗中替皇室訓練虎衛,如果說父親暗底下沒有隱著什麼實力,絕對說不過去。那些內廷的眼線是父親派人殺的,並不讓他意外。而且陛下生還的驚天消息,既然從自己的嘴裡告訴了葉重,父親當然也知道了。

  「殺人很簡單,事後的說辭才複雜。」范尚書若有所思,緩緩說道:「即便京都大亂,亂軍大殺……但你想過沒有,慶餘堂幾位老掌櫃,難道這麼湊巧都被大火燒死?你在火場裡放了十幾具屍體,只不過是掩耳盜鈴。」

  范閑靜聽教誨。

  「還有那些內廷的眼線,即便你用監察院的力量全數殺死,你怎麼保證你的屬下沒有陛下的眼線?」

  「是分頭行動,除了啟年小組之外,其餘的人並不知曉內情。」范閑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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