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七四一


  話語雖淡,對范閑的支持卻是展露無遺。

  范閑說道:「不知還有多少大事,需要諸位大人支持,如今太后已然知曉太子與長公主的惡行,心痛之餘,臥病在床,將朝事全數託付在二位老大人身上,還望二位大人暫忍肌膚之痛,為我大慶站好這一班。」

  「敢不如願。」

  舒蕪嘶著聲音開口應道,身後的數十名大臣也紛紛拱手,這些文臣知道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複雜,必須要抓緊將大統定下來為好。而至於那句太后臥病在床的消息,這些大臣們下意識裡在腦中過濾掉了。

  沒有人是傻子,尤其是這些文臣們,他們都知道范閑打算用挾太后以令諸衙的手段。如今手中又有先帝遺詔,有太后,又有諸位大臣支持,整個京都,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穩定的。

  諸大臣開始在太極殿的偏廂裡就地休息。雖然此處比刑部大牢要好很多,但依然是冷清一片,地板冰硬硌人,但眾人清楚,在大朝會沒有開之前,自己這些人還是不要急著享受的好。

  而胡舒二位大學士則是跟著范閑走入了禦書房之中。在這間慶帝日復一日主持朝政,審批奏章的房間內,燈光依舊十分明亮。范閑在這二位大學士面前再也不需要遮掩什麼,平靜的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憂色。

  一番交談之後,胡舒二位大學士的臉色也沉重起來,他們本以為范閑已經完全控制了所有的局勢,但沒有想到,太子和長公主居然失蹤了!

  「一切依祖例而行。」沉默之中,胡大學士忽然開口平靜說道,「不論這些亂臣賊子會做出何等樣荒唐無恥的事來,想必都不會令我們吃驚。雖然如今無法馬上結束當前混亂的情形,但是今日的大朝會必須開,太子和長公主的罪行,必須明文頒於天下。」

  舒蕪慎重說道:「明文頒於天下……這……這讓朝廷如何向天下萬民交代?」

  胡大學士平靜說道:「正統,大義,便是交代,若一味暗中行事,而不言明,反而不妥。」

  范閑點了點頭,心想這位胡大學士在這樣複雜的時刻,依然堅持著馬上召開大朝會,和自己的想法極為接近。正因為不知道太子和長公主會不會逃出京都,宮裡的這些人才必須馬上廢掉太子,將慶國皇室的大統順利傳遞下去,然後詔諸四野……

  議事既定,胡舒二位學士開始親手寫信,將京都發生的事情,擬了個簡略,然後由范閑鄭重蓋上皇帝託付給他的行璽,再蓋上從含光殿裡搶過來的太后印簽,再簽上自己的名字。

  封好了這十幾封信,范閑交給了自己的親信,由監察院中秘密郵路,向著慶國七大路的總督府發去,同時也發往了駐在邊境線上的五路大軍。

  只是范閑清楚,發往滄州征北大營的那封信只怕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當范閑蓋上太后印簽的時候,胡舒二位學士對視一眼,微微搖頭,心想小范大人當著自己的面,居然毫不忌諱什麼,也真真是膽大。

  十余騎信使在得得馬蹄聲的陪伴中,用最快的速度沖出了皇宮,沖進了京都似乎永遠無法天亮的街巷中,與四處的嘈亂廝殺聲混在一起,與時燃時熄的火頭混在一處,向著城門的方向駛去。

  他們的身上肩負著重要的使命。

  「能出城嗎?」胡大學士忽然靜靜地注視著范閑,這位大學士想從范閑嘴裡得一個准信,十三城門司現在究竟是在誰的控制之中。

  范閑的眉頭皺了皺,說道:「應該沒有問題,我的人一開始就去了。」

  胡大學士知道范閑從來不說虛話,既然他已經派了人去,像十三城門司這種要害位置,他一定派的是最得力的人。

  范閑走出禦書房,揮手召來在房門外守候的戴公公,沉默片刻後說道:「皇后有沒有什麼問題?」

  如今的宮中情勢早變,洪老太監和姚太監隨陛下祭天,只怕早已死在大東山之上,而侯公公則被范閑異常冷漠無情地用弩箭射死,這兩年風光無限的洪竹則是隨著東宮裡的太監宮女,被關押進了冷宮之中,而戴公公今日私開宮門,立了大功,又是范閑信任之人,很自然地重新拾起了首領太監的職司。

  如今的後宮由禁軍看管,而內部的事務則是全部由戴公公負責處理。

  他佝著身子恭敬無比應道:「奉公爺令,已經押進了冷宮,娘娘身子尚好,只是精神有些委頓。」

  范閑點了點頭,半夜出逃卻又被抓了回來,換作誰也承受不住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藥物的力量漸漸有些弱了,范閑覺得精神有些疲憊,雖然知道此時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可依然倦倦地靠在了禦書房外的圓柱上,看著宮旁的那一方廣場,沉默不語。

  他沒有對胡學士撒謊,也正如大皇子所論,從一開始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放棄城門司,只是他在京都的人手實在太少,城門司有數千官兵,根本不可能用那種暴力手段解決,所以他將陛下的遺詔複製了一份,交給了那個他最信任的人。

  他對那個人有信心,對城門司的張統領也有信心,那位姓張的統領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在慶帝遇刺之後,便只聽從太后的命令,從而才能將秦葉兩家的軍隊,硬生生地擋在了京都之外。

  不論從哪個方面考慮,城門司此時都應該會做出符合范閑利益的選擇。

  范閑不知道,他所倚靠的這根柱子,曾經是皇帝陛下和陳萍萍兩次對話的場所,他也不知道,有一個叫做袁宏道的人,此時已經被自己的忠心屬下打暈,關進了監察院的大牢中。

  他只是很擔心婉兒大寶,還有靖王府中的父親,一直沒有消息回報,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救出妻子與大舅子,靖王府此時的安危又是如何。

  ***

  當一身白衣的小言公子從京都府後園出來時,范閑的突宮行動還沒有開始,負責收服京都府的沐鐵還埋伏在府外的黑夜之中。他理理白衣,走入一條街巷,還有餘情閒暇回頭看了一眼夜空,夜空之中綻開了一朵煙花,十分漂亮。

  慣常冷漠的言冰雲看著夜空中須臾即散的那朵煙花笑了笑,知道范閑已經動手了,自己也得快些。

  他今天沒有穿夜行衣,而是一身打眼的白衣,與四周的黑夜顯得格格不入。因為他去城門司的任務本來就不是暗殺,而是收服,對付那些忠心耿耿的將士,言冰雲知道如何取信對方。

  來到了城門司駐衙,在數十名官兵長槍的押解下,言冰雲平靜地來到了衙門,等候著張統領的接見。

  「言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通緝要犯,居然來見本將,膽子著實不小。」

  十三城門司張統領,這個控制著京都九座城門開合的關鍵人物,緩緩走出門口,看著一身白衣的言冰雲皺眉說道。

  言冰雲靜靜地望著他,片刻後從懷中取出一張紙,說道:「陛下遺詔,不知張統領究竟是接或不接。」

  §卷六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狠手(下)

  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三品,人事檔案在樞密院,府邸在南城,僕役由監察院挑選,工資在內廷拿,從來沒有去樞密院開過會,就算是老軍部的衙門口也沒有踏進去一步。從名義上說,他是一位軍人,但和慶國軍方間的關係,卻像是寡婦與公公,打死也不敢太過靠近。

  他的家人,他的同僚,他的交際對象,全部都是陛下允許他交往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陛下一直將京都九座城門的鑰匙別在他的褲腰帶上,所以慶國皇帝陛下就一定要把他的腦袋系在自己的褲腰帶上。

  若張德清敢反,皇帝陛下有太多的辦法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然而從來沒有人認為張德清會反,不止因為他家世代忠誠,不僅僅是因為連他娶的老婆,也是世代忠臣之後,而是這些年來,人們已經習慣了張德清的辦事風格。

  吃陛下的飯,聽陛下的話。

  張大人吃飯的時候不會祝陛下聖明,也不會時不時找些由頭進宮拍陛下馬屁,但是他對於皇帝陛下的任何一道旨意都執行得異常堅決,包括很多年前京都流血的那個夜晚。

  屈指算來,這位張德清大人和定州葉重一樣,都是管理這座京都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對於這樣一個像豆腐般白淨的人物,加之他管理的職司太過敏感,沒有哪方的勢力敢去接觸他,哪怕是當年與太子爭權的二皇子也不敢,因為去接觸張德清,就等若去摸他父皇的褲襠。

  所以張德清在官場之上有些像個隱形人,不到如今這種關鍵時刻,沒有人能想得起來他。當慶國陛下壯烈地犧牲在大東山上後,這位張德清大人的效忠對象,異常準確快捷地轉移到了太后的身上。他的身形一下就顯現了出來,而且格外刺眼。

  效忠太后,並不是因為太后是皇帝陛下的親生母親,而是陛下在祭天之前曾經宣告天下,如今的慶國由太后垂簾而治。

  ***

  在看過監察院長年的監視報告後,范閑認為這位張大人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愚忠之臣」,而言冰雲也給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斷。這二位監察院裡的年輕官員,當然能猜到陛下一定還有別的控制張德清的方法,但是眼下陛下已去,他們無從下手,只有從忠之一字上出發。

  今夜言冰雲便是要來攜著張德清的手,跳上一曲感天動地的忠字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