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七四〇


  笑聲從皇城上傳出老遠,驚得下方宮門處的舒胡兩位大學士抬頭望去,隱約能分辨出是大皇子和范閑,二位大學士不由心頭稍安,心想這二位此時還能笑得如此快意,看來大勢定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范閑與大皇子的笑聲中有多少無奈與苦澀,只是二人極有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舍宮撤離一事。是的,時移勢移,他們二人既然已經站在了皇城之上,那便沒有再跑的道理。

  「今日定大統,傳遺詔於京都街巷,穩民心,發明旨於各州。」笑聲止歇之後,范閑望著大皇子微笑說道:「用太后的旨意穩住城門司,再行控制。你說過,你能擋住大軍十日,那我便給你十天的時間。」

  「一定能擋十日。」大皇子握緊腰畔佩劍,面色堅毅,只是心裡在想著,皇宮被圍十日後終是要破,范閑為什麼如此看重這個時間?

  「這十天時間,你必須給我爭取出來。」

  范閑輕輕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氣息的藥丸吃下,面色平靜說道:「雖未掌過軍,但我也知道,軍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級將領,試想一下,如果從大帥到裨將偏將再到校官……統統死了,這支叛軍會變成什麼模樣?」

  「一盤散沙,不攻而敗。」大皇子微微皺眉,望著范閑,心想如果叛軍的將領在十日內紛紛離奇死亡,這座京都自然能夠守住,可是……就算監察院再精刺殺,你再通毒物,可也沒有辦法於千軍萬馬之中,辦成如此逆天之事。

  范閑沒有解答他的疑惑,繼續平靜說道:「如果連太子和長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說這支叛軍,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呢?」

  大皇子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心想范閑不會是病了吧?

  范閑微笑說道:「我之所以不跑,願意和你硬守這座孤城,不是因為我有多麼強大的勇氣,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只不過在這次事情之後。我恐怕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大皇子沒有聽懂,他自然不清楚范閑說的是什麼意思。如果范閑真的祭出了重狙殺器,誰知道將來的歷史,會怎麼走。

  便在此時,宮門下忽然一陣嘈亂,一隊騎兵分塵而至,似乎抓住了一個人。大皇子定睛望去,只見被擒住的是位婦人,只是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面目,但似乎穿的是尋常宮女服飾。

  范閑眯眼一看,幽幽說道:「我們的運氣一直還是那樣的好,看看,皇后已經被我們抓住了,太子和長公主還遠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走下了皇城,沿著寬寬的石階下去,準備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準備明日的大朝會,暗中琢磨著應該給太子和長公主安排個什麼樣的罪名,同時準備安慰一下,那位可憐的、愚笨的、運氣極差的皇后娘娘。

  「要不要把皇后和洪竹關在一起?」范閑心裡忽然湧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暗想自己其實也是蠻有情的。

  走在石階上,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嚴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顆帶著刺鼻藥味的丸子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斜靠在石階旁的牆壁上,緩了緩心神,從懷中又摸了一顆藥塞到了嘴巴裡,用力嚼了兩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黃葉的味道。這種藥丸自從范閑和三處的師兄弟們研製出來後,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因為這種藥丸的藥力太過霸道,麻黃葉類似於興奮劑,極容易讓人的心神變得恍惚,讓人的真氣變得紊亂。

  第一次吃這種藥的,也是范閑,那還是在幾年前北齊的西山絕壁旁,在面對狼桃與何道人的聯手攻勢前。

  范閑用力地喘息了幾下,平復了一下心神。從大東山上逃下來後,他被葉流雲的劍意擦傷,同時被燕小乙追殺數百里,最後心邊中了一箭,傷勢極重,又無法得到良好的療養,整個人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雖然在孫小姐的閨房裡將息了數日,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實仍然只有巔峰期的八成。為了突宮,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這種對身體極為有害的藥物,才保證了自己強悍的實力,能夠得到充分的發揮。

  第一次吃這種藥,是為了肖恩,為了老人嘴裡神廟的秘密。第二次吃這種藥,是為了突宮,為了慶國這片大好的江山。世上有許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臉色有些發白的范閑一面下行,一面想著。

  ***

  京都一片大亂,與刑部和京都府的不戰而勝相比,對於長公主別府的攻擊,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苦戰之中。范閑與大皇子在城頭上所看到了那幾叢火光,便是監察院強攻之時,迫不得已使的毒計。

  好在長公主不在府中,本應主持防守的信陽首席謀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勢嚇破了膽子,所以別府中的高手與宮女們,在讓監察院付出數十具屍首的代價後,終於被弩箭射成了刺蝟,被毒藥變成了僵屍。

  監察院的官員攻了進去,領頭的一處主簿沐風兒左臂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橫流,但他臉上卻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惡狠狠地將短劍橫在了袁宏道的脖頸之上。

  他是沐鐵的侄兒,范閑在一處的嫡系,像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他不可能有絲毫心軟。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位長公主府上謀士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著沐風兒焦慮說道:「我有大事要稟報澹泊公!」

  §卷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手(上)

  沐風兒一怔,眼睛眯了起來,他不知道面前這位像個老書生模樣的傢伙,為什麼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一個被擒的叛賊,居然想見自家提司大人,就算你是信陽的首席謀士,可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夜裡,你只有被逮入獄,暫時保住小命的份兒。

  在他的心中,袁宏道只怕是知道自己再無活路,所以想憑藉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面見范閑,說服提司大人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沐風兒這位監察院官員,打從心眼裡很厭惡這些只知道清談織謀的所謂謀士,他所領受的命令中,並沒有相關的交代,他也不會給袁宏道再多掙扎的時間。

  看著袁宏道惶急張嘴欲言,沐風兒愈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小老頭兒看來真是怕死到了極點。

  他皺了皺眉頭,沒有再給袁宏道說話的機會,收回短劍,然後一拳頭砸了過去,直接把袁宏道的太陽穴上砸出一個青包,把他砸得昏了過去。

  袁宏道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一花,便昏倒在地,昏倒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滿是憤怒與無奈,因為身為監察院第一批釘子中僅存的唯一一人,他深深知道監察院的任務要求是如何嚴苛,這名監察院官員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選擇這種粗暴而簡單的方式讓自己住嘴。

  整個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他這個信陽首席謀士是監察院的人,一位是已經死在大東山之上的皇帝陛下,一位是聽聞中毒,正在被秦家軍隊追殺的陳老院長,還有一位是言若海,至於那位曾經與他朝過面的宮女,已經在一次意外之中死去。

  袁宏道無法證實自己的身份,沐風兒也嚴格地按照院務條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這或許便是由古至今,無數世界中無間行者的共同悲哀,他們倒在自己同志手中的可能性,往往要大過於他們暴露身份,被敵人滅口。

  他只是有些悔意與強烈的擔心。

  沐風兒不知道昏倒在面前的這人是自己的老前輩,也不知道自己這簡簡單單的一拳,會給後幾日的京都帶來多少不可知的危險,他只是簡單地吩咐手下們將長公主別院清理乾淨,便押解著殘存的幾位俘虜,將他們關進了監察院深深黑黑的大牢之中。

  ***

  范閑連服兩粒麻黃丸,強橫的藥力讓他的眼珠子裡蒙上了一層淡淡不祥的紅色,只是在深夜裡,看不大清楚。

  他走到皇城之下,恭敬地迎入那些被太子關押在刑部大牢裡的大臣們,一雙手攜住了舒蕪與胡大學士,薄唇微啟,卻是感動的說不出什麼話來。

  不需要偽飾什麼,范閑確實感動于慶國的文臣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雖然自己手中有陛下的遺詔,雖然梧州的岳父在最緊急的關頭,終於要自己在朝中隱藏最深的門生故舊站了出來,可是他清楚,在太極殿上反對太子登基,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情。

  如果李承乾像自己或者老二一樣冷血,只怕這些大臣們早已經變成了皇宮裡的數十縷英魂。

  舒蕪與胡大學士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對著范閑行了一禮。舒蕪是世上第一個看見遺詔的人,胡大學士也清楚遺詔上的內容,知道如今的范閑雖無監國之名,卻有了監國之實。

  陛下將立皇位繼承者的權力,都交給了小范大人,這種信任,這種寄託,實在是千古難見。

  「時間很緊迫。」范閑知道此時不是互述敬佩言語的時機,對著殿內的一眾大臣和聲說道:「麻煩諸位大臣在此暫歇,少時便有御醫前來醫治。」

  「公爺自去忙吧。」胡大學士溫和說道:「在這種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沒有什麼作用了,旗已搖,喊聲也出,若那些亂臣賊子仍不罷手,便需澹泊公手持天子劍,將他們一一誅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